读和凝的《天仙子》，特别喜欢开头和结尾的描写：“洞口春红飞簌簌，仙子含愁眉黛绿。阮郎何事不归来？懒烧金，慵篆玉，流水桃花空断续。”

    很简单的一首词。以飞红起笔，以落花收束，一个“飞”字给读者以动态的直观感受，一个“空”字则蕴含了女主人公无限的情愁。

    在这首词中，桃花是以一种飘落的姿态呈现的。不难想象，即使凋零，那簌簌飞落的花瓣也足以让人凝神屏息，细细欣赏，生怕错过她的美。而仙子伫立洞口却深锁眉头，视而不见。到底是什么使她无视眼前的景致，也无心再去修炼了呢？原来，仙子痴望的那个阮郎始终都没有出现。

    相传阮郎本名阮肇，汉代会稽郡剡县人。明帝永平五年的一天与同乡刘晨去天台山采药，不料却迷了路，又饿又渴之间忽然发现一棵桃树，上面结满了桃子，二人饱食一顿之后便沿着溪水继续前行，没想到遇见了两个资质妙绝的仙女，于是接受她们的邀请，好一番酒酣作乐。等半年以后再回家的时候，人间已过七世，早已亲旧飘零，物是人非了。

    是不是颇有“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况味？在这里，我不想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做任何评价，只是忍不住感叹，“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过往的一切从来都不会停驻，除非我们在内心深处为它预留了一个谁都无法替代的位置。

    所以二人才会在桃源停留了十天之后求归，又在之后的半年里思归心切。尽管误入桃源的结果是天人永隔，然而，心中的桃花何曾失色，又何曾凋零？那些美，早已深深地刻在心中，难以磨灭了。

    时光不与秋千老，只问桃花不问年。

    卞之琳有诗云：“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一直喜欢。我以为，但凡称得上景致的地方，都是因人而存在，也因人才永恒的。那人，那事，那景，就是梦中盛开的桃花，永远娇嫩而鲜活。

    前些天接到同学的电话，说健的妻子没了。急匆匆地赶过去，人已经送到了殡仪馆。健看上去比以前更瘦了，很憔悴，脸上没有泪。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上前握握他的手，他看了看我，轻轻地拍拍我的肩，从嘴角边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那女人得骨癌好多年，是健一直细心地照顾着，甚至牺牲了自己的仕途，且毫无怨言。没有陪健走到最后，对她来说也许是一种遗憾，但她无疑是幸福的；健没有将她照顾到老，这的确是一种无奈，但他终究是无悔的，因为所有的付出都有目共睹。

    把她当作盛开过的桃花吧，以一种欣赏和感激的心情去怀念，她曾经怎样以全部的身心绚烂了你的生命。不必去求长久，也无需叩问流年，只要你在，她就在……

    想了想，在健无言的伤痛面前，我还是没有说出这些话。可我分明好像看到了那女人欣慰而欢喜的样子，虽然是无声的。
    忽然想起归有光《项脊轩志》的结尾了：“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寥寥数语，睹物思人之状，思而不得之痛便生生地烙在读者的心上了。
    然而，伤感之余，谁又能说这样的思念不是充满了温馨和喜悦的呢？不难想见当年两个人在一起时恩恩爱爱的场景，有如看见庭院中那一树树粉白的桃花，在和煦的春风中艳艳地开着。

    如此，时光的流逝真的不算什么。留下的，依然是满满的喜悦，就连空气中也氤氲着缕缕馨香，哪怕在暗夜里，也余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