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叙生命,回归应许之地
静谧的夜,随着冷漠如诗的广角长镜头,我沉迷在土耳其原始而悠长的梦里。
山风呼啸,林木摇曳,大自然有着最完美的背景音乐,于是连言语都成了赘余。
梦土耳其——约瑟夫三部曲。一部比一部缄默,一部比一部平淡,却一部比一部更沁人心脾。
故事何其简单。五个小时的娓娓道来,不过是约瑟夫的中年,青年,与童年。而人生又何其简单呢。时光荏苒,能经历多少壮阔的波澜?逝者如斯,淡去了多少深浅的印记?到头来,宁可生命是一场倒叙,回归最初的应许之地,长眠不醒。
第一部,卵。
中年的约瑟夫,独居伊斯坦布尔,经营着一家二手书店。他的诗作曾经获奖,也曾经出版,但他早已不再写诗。为了母亲的丧事,约瑟夫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遇见昔日照顾母亲的年轻女孩。透过女孩的诉说,母亲生前的点滴渐渐浮现,约瑟夫终于重新认识了母亲,而女孩亦唤起他沉寂久矣的情感与爱意。梦境中,约瑟夫手中的鸟蛋跌落,摔破;而母亲的院子里,那不再下蛋的母鸡竟然又产下了完好的鸡蛋。
时光里,梦想终成泡影,枯守着现实的贫瘠,生命无以为继。
却是母亲的去世促使了一场蜕变。他回乡,清算旧日里乱无章的感情与记忆。最后,休憩在原始的大自然中,似安睡于母体,纵使岁月赋予的无尽疼痛,依然横亘在成长的道途上。
一念结束,一念重生。漫长的迷失之后,是冷峻的深醒。
第二部,乳。
青年的约瑟夫,因为癫痫的痼疾而失去考军校的机会。他热爱写诗,几首作品在不同的文学期刊上发表,但无论是这些诗,还是他与相依为命的母亲赖以维生的牛奶销售,都不能为他们的生活带来任何好处。后来,他发现了母亲与车站站长的私情。他无法接受,亦无可奈何,唯有离去。约瑟夫最后找到了一份建筑工地的工作,他身着工作服,头戴工作帽,帽上的灯发出刺眼的光,照亮了黑夜,却照不亮前路。
山林中成长起来的生命,血液中回响着自然的天籁,秉性中渗透着自然的灵性。因为对母亲的愤怒与对未来的憧憬,他远离故土,走向繁华的伊斯坦布尔,却不知晓,都市的钢筋水泥,并非孕育诗意花朵的土壤。梦想的枯萎,已成定局。
青涩的年华被甩在身后,他背弃的是代表信仰的乳与母亲。
第三部,蜜。
童年的约瑟夫,与父母住在山间的小屋中。父亲是辛勤的采蜜人,必须攀爬至大树顶端的蜂巢采集蜂蜜;母亲是操持家务的主妇。约瑟夫患有严重的口吃,还从父亲那里继承了癫痫的毛病。由于口吃,他极为内向,近乎自闭,只对父亲敞开心扉,纵是对母亲亦隔阂而疏离。他经常随着父亲一起入森林采蜜,森林成为父子俩共同拥有的天地。然而有一日,附近的蜂巢莫名地空了,成群的蜜蜂不知去向,父亲不得不离家往更远方采蜜,就此音讯全无。就在约瑟夫终于自老师那里获得期盼已久的小红缎带,兴冲冲地回家时,父亲的噩耗传来。他转身躲进熟悉的森林,最后累了,在一株大树的怀抱中安详地沉睡。
悬着绳索的树枝断了,攀着绳索上树采蜜的父亲摔下,从此,了断他蜜色的童年。只能在父亲耳边口齿伶俐的孩子,终将长大。
而那段缄默的童年,沉浸于深山的树影婆娑与雷雨嘶鸣里,没有喧哗,亦没有跌宕,就连途经的死亡,都是淡化的。
大自然的优美与宁静之间,约瑟夫三部曲其实是残酷的。
父亲的猝死,母亲的私情,口吃的自卑,癫痫的痼疾,灵感的枯竭,梦想的破灭,自我的迷失……一切的一切,冰冷地烙印在时光深处,予他疼痛,亦催他成长。
电影是倒叙的生命。一步步回溯,一步步发现,寻寻觅觅的终点,便是最初的风景,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安然睡去。
常将希望寄托于未来,却在蓦然回首间,惊觉最美好的一切都遗失在过去。然而消逝的时光里,又该如何重回那“流淌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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