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河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7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那年冬天,是草原最冷的冬天。太阳若隐若现,雪落三尺,白毛风扬卷,牲畜和牧人都很难找到进出的道路。当然,找路也没用,外面也是个饥饿的世界。

   不分昼夜,额吉和我只能缩在包里,一面抵抗寒冷,一面抵抗饥饿。烧柴是额吉计算好的,白天,只求炉火不灭;夜晚,隔一个时辰,加一次牛粪。额吉认真地对我说:“这些燃料,我们能挺到明年春天!”我点点头,装作很相信她的样子。最让额吉没法计算的是吃粮。现在仅有一小袋炒米、一小块奶豆腐。

   最惨的是我们的骆驼脱了缰,跑远了。那时,额吉也对我说:“没事,没事的!”我们不能出去找,冰天雪地,寒风刺骨,出去就很难再返回来。额吉说没事时,我发现她的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就在一背身的时候,又没了,我甚至怀疑起了我的眼睛。可草原上的食物,都来自牲畜,吃肉、喝奶茶、吃奶豆腐,就是吃的炒米也是从蒙商那里用牲畜的皮张换回来的。跑失了骆驼,我们的处境更艰难了。

   额吉每天定量给我吃一小把炒米,烧奶茶也是把那块奶豆腐切一小片,放在水里。烧来烧去的,几回下来,茶都没了奶子味。最好的办法就是躺着不动,减少运动量,黑天白天连轴转。额吉和我的生物钟就变了,有时,我们夜里睡不着,就盯着包顶出神。额吉说:“我们一定能坚持下去吧!”半天,我接上说:“是的,一定能!”

   那天夜里,包外传来细碎的声音。额吉推推我,是不是白毛风!我说,这样大的雪,还能有啥?额吉再听,突然兴奋地跳起来,是狼!我睁大眼睛,汗毛奓开,吓出一身汗。额吉却摸起一把刀冲了出去。

   我也战战兢兢地跟到包口,皎洁的月光下,只见一匹狼蹲在白茫茫的雪地里,不声不响紧盯着我们的毡包,相距不过十米。额吉快速地冲上去,狼也冲上来,一人一狼,都很兴奋。月光里,雪地上,额吉和狼滚在一起……

   我忘记了哭泣,我只记得最后是额吉胜利了,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漾着笑容,被月光和雪光映衬着,灿烂异常。额吉说:“这回好啦!有吃粮啦!”

   第二天,额吉在剥狼皮时,眼神却严肃庄重起来。我也看到了这匹狼圆鼓鼓的腰身。额吉慢慢拉过我,庄重地跪倒在狼的尸体旁,轻声叫道:“额吉!狼额吉!”额吉示意我也叫。我磕头,也轻声叫:“额吉,狼额吉!”

   额吉说这是匹母狼!它是出来寻找食物被我们杀死的!它救了我们,而我们却害了它和它的孩子

   有了狼肉,额吉和我终于度过草原那个冬天,那个最寒冷的冬天。

   50年后,一个老人坐在城市楼房的阳台上,在读一张泛黄的报纸,他读得泪流满面。那个老人就是我。

   报纸上写道,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中国遭遇了三年自然灾害。内蒙古各地先后接纳了3000多名上海、江苏、浙江、安徽的孤儿。这些孤儿小的只有几个月,大的也只有七八岁。内蒙古人民,尤其是草原上伟大的额吉们敞开了她们博大的胸怀,接纳了这些孤儿。孤儿们被牧民亲切地称为国家的孩子。

   我就是这群孤儿里的一员。那天冬天过去后,孤儿们凑到一处,有的说自己不但有蒙古族的额吉,还有牛额吉、羊额吉、马额吉、驼额吉……他们问我时,我说我有一位狼额吉!杀死狼额吉的额吉是个未婚的蒙古族姑娘。因为她是劳动模范,才非要抚养我的。

   草原绿海无边,鲜花盛开,牛羊星星点点……额吉们和孩子们又唱又跳,我的眼里却模糊着,觉得眼前涌动着一条河,那是额吉们滋润生命的奶河。

 

上一篇:火红的身影     下一篇:水的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