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水节又到了，依照惯例，僧人应在寺庙大殿守夜，为故去的人念经，祈祷他们早寻归途。

大佛爷起身离开莲花座，他问梅法梅（法梅：小乘佛教对女性出家人的称呼。）：“你确定要留在这里吗？整晚。”

梅法梅看了看他，微笑着说：“也许我的祈祷并不够我想象中的那么虔诚，我应该多念一些经文。”

梅送大佛爷至大殿门口，看着他穿上拖鞋，朝木质的长廊深处走去，消失在黑暗中。

她将木门的搭扣扣在另一边的锁上，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搭扣已经锁紧，然后回到蒲团上，打开金刚经第一卷：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夜深，静，村寨安歇，诵经到二时，法梅到床铺上休息，时钟走到三时，有个声音吵醒了法梅，她睁开眼睛看向四周，一切安静如初，无你，无我。

法梅安睡。

又过几许，大殿外周边的草地上传来嘈杂声，有扫地的、有唱歌的、有洗漱的、有洗茶壶的、有饮茶的，依稀仿佛，有许多老人在谈论着什么，忙碌声、咳嗽声此起彼伏。

之前，佛爷有交代，傣历年前后寺中于深夜会有逝去老人回归，清理寺院。法梅未动，不打扰。

故人要来，念着寺庙清洁，勤打扫，法梅应当静默，不去干扰亡灵意愿。

他，那个僧人来时，法梅在沉睡中，无声无息，有人在念经文，不连贯，不成句，断断续续。

法梅听到声响，睁不开双眼，仿佛有什么压住了身躯，压住了双手双足，只听那经文在耳旁叨扰，是缅甸和尚在念经。

法梅仔细分辨着，那不是佛爷，不是大和尚或小和尚的任何一种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低沉而圆润。

“你是谁？”法梅自心底问出一句，问的当时，手脚开始感觉清爽。

法梅自床榻坐起身来，她看见——

她看见，一个从不敢相信的影像，陌生的人在大殿上，佛像前端坐，跪立，念念有声，祈祷着。

“你是谁？”法梅问到。

那人不回答，依旧念诵经文，拜佛叩头，一丝不苟。

“你是谁？我从来没见过你，你是谁？”

那人依旧不答。

法梅看见佛像前那个消瘦的身形，他塌着一边的肩膀，仿佛驮着什么很重的东西，沉闷的，断续的经文自他喉咙发出，那沉重的声响，倒像是憋了很久的烈火自胸腔发出。

法梅听出有几段经文像是在引导，断断续续，于是，她自床榻上起，整理袈裟，于那僧人足跟随意择了个地方，合着经文唱诵起来。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是夜，周而复始，此起披伏。

万籁俱寂，凌空有鸡啼鸣，梅自趺座中惊醒，经文骤断，睁开双眼，那僧人已不见踪影。

大殿深处，有木门骤开，搭扣在空气中响起，嗑嗒，嗑嗒，法梅行至门前想要送送昨夜那虔诚的僧人，却见搭扣未曾动过，木门依然紧闭，仿佛有响雷自天灵盖贯穿，这一夜，竟无人进入大殿，梅法梅亲手搭上的门锁纹丝未曾动过。

窗外，漆黑一片，又有老人咳嗽清痰，扫帚声声，清扫大殿，法梅跪伏在大佛足前，汗如雨下。

明日清晨，日出东方，大佛爷叩响殿门，法梅打开门锁，迎接一众僧人入殿礼拜。昨夜那扣搭声音依旧在耳旁嗑嗒嗑嗒作响。

昨夜，未曾开门，谁来过。那应和着诵经的人，莫不竟是。。。。。。

早课完毕，沙弥悉数去用早餐，法梅跪倒在大佛爷脚下。

“ 我的佛爷，零时有僧人来访，陌生的面孔，熟悉的经文，那是谁？”

佛爷沉默良久：“他念经了吗？”

“是的，他念经了。”

“你陪他念经了吗？”

“是，我陪他念经了。”

“不用害怕，那是前一任佛爷，四十三岁死了，心脏病。”

“那么，那些打扫庭院的老人。”

“噢，他们是寨子里逝去的老人，想要寺院干净，凌晨来打扫。”

梅走出大门，穿上拖鞋，她看到昨天下午落下的树叶依旧在，她看到昨天孩童玩耍的石子依旧在，原来鬼魂能诵经文，却扫不到庭院。“

泼水节来期，这一夜又一夜，不安宁，似是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