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那一轮明月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7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夜。我着宽松的居家服,丝质。总喜欢宽松,和凉。这时节,更喜欢把自己的心境当了夜晚的丝绸。她则一袭紧致的休闲,棉,粉蓝与白,衬以帅气的短发,清爽而矫健。总是迥然不同的风格。

 

慢了半拍地随着走,习惯地时不时稍稍舒展下双臂,因为舒服。一路,舒展的神情没离开过我。虽然心知有些不合时宜,可还是没忍住。这在平时她又会说我的。她眼里的我总是闲闲散散,缓慢得不着调,永远缺乏她那股子向上的精气神。可怎么办呢,有些东西我就是没有。我喜欢安逸地伏下来。所以她说我时候也总是对了她一脸好脾气的笑。

 

而现在她终究没在意我。她在孤独中。她觉得我也孤独。于是这个日子一起度过便再合适不过。虽然她显是忘了,孤独于我,更叫清静。

是日中秋。他远在海外。她的他更远,远到不知道。

 

凭栏。月亮早在桥头等我们。硕大的清轮,如此完满。天为了捧出她把自己黑尽了。水也幽幽地暗远。觉得这才是纯正的夜,只剩了一轮明月的深寂纯净寥廓得恍若世外。而远方明亮的城市依然尘世,喧阗得夜都黑不下来。月亮,是宁可来这里,清寂的。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她喃喃。懂她。这也是我喜欢的意境,虽然于我没有丝毫凄清。而更喜欢的依然是王维《竹里馆》里的那轮,挂上心灵的小窗,早得,都记不得源头。总是容易沉浸于当下,对着美好的月亮,神思渐渐就飘离了眼前的寂清,独坐幽篁,身畔燃了一小炉的香。直到不经意听她叹息:“凄凉。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月亮。”才蓦然回到她的心境,回到眼前幽幽碎闪的茫茫。水天无际的静夜里这轮满月,醒豁得真正是天地皆睡我独醒。而我更知醒着的,是什么。

 

那个男孩么。那个高大俊朗的,会径直走进来拍拍她室友——我的肩膀,请我自觉起立,而后搬过我的椅子与她挨一块儿去,旁若无人滔滔不绝地讲那些妙不可言又意味深长的情话,令她从此放下矜持低了又低的男孩?那个黄昏的山巅,当她对着躲到山后面去的那轮通红的落日禁不住鼓着小掌说:“再来一次!”群山便不尽地萦绕了“再来一次……再来一次……”的,比夕霞还红的回响的,那个男孩么?可那通红的落日美好的表情在我脸庞,分明还不曾落下去啊……

 

到处是可以呼吸的水,和凉。月亮这么近。越来越近。觉得月亮什么都知道,如同母亲全然感知了她的伤,才近到眼前来贴己地倾听。如同我,其实一直知道那蚀骨的痛,只不忍卒视才一再回避了目光,使她得以安宁于寂清的心境;才用我看似烂漫的笑靥为她淡化宽解,用无言的贴近暖而无痕地抚慰。此时,她却要我眼见她已然干涸的泪,像人手里紧攥着的白天终于疲惫地向梦境松开,裸露出被岁月的潮汐掩埋的创痕——那灿然底下的真相竟也让人怵目惊心。禁不住一阵心痛:生活,你怎么可以对她如此凉薄如此残酷。

 

从不在心里搁置夜一样黑的痛,人的,我的。可这个夜晚我真愿意自己是孤单的寒凉的。我轻轻靠拢去,与她并肩;把我当作她,如同她的影子与她合而为一;到她心里去,紧紧偎着她,唯独没有勇气看她,只默然对了夜的水天,与月亮一道静静等,那泪泫的心,一点点地清凉。

 

她仿佛说了一些话的。迷离出去的眼神也定是投向了幽深的水光。不记得她究竟说了什么,觉得那该是倾诉给月亮的。夜这么静,只剩下相依的我们,和心。不知什么时候,话音渐次萦绕成清清夜气,她的眸子也泛了静静的光泽,与月亮在一起。此时的月亮在她心里,定是再不凄凉。而月亮也定是知道她的心她的这片夜色已然清亮,于是安心地微笑着且行且远了。如同抚慰孩子的母亲,看着孩子终于甜睡,才宽怀地轻轻退出去,更轻地掩了睡房的门,并不忘把心留在窗上,清照她的梦乡。

 

我们就这样在桥头倚到很晚。而终于相视的一瞬,我看见的竟是她的微笑——怎么像是被我从心底闪烁出来的啊!那不正是曾经的她以及明天的她么:那样帅气地对了朝阳甩甩清秀的短发,而后转过脸来瞅我的,那开朗美好的样子?不禁有些看呆,甚而觉得看着她的分明不是我的目光,是月亮的,从此升起在我们夜里的,那轮水天的明月。

 

而我,也是在这个夜里看懂月亮的。月亮是夜的母亲(且当是年届不惑的,我固执地认定。因为她是那样地像我童年时候的母亲)。月亮知道尘世众生于黑暗中的一切,却从来不语。在她眼里,夜才是真实的。因此无论美丑,她始终抱以淡然的微笑,始终安详地清照。而她的宽善慈爱、娴静清朗让夜如此安心,所以夜从不戴面具,众生也都愿意把真实交给夜。你看睡眠的表情多么真,从松弛的梦境里踱出来的灵魂多么真,天地万物多么真。当夜为赴一场叫做白天的假面舞会开始伪饰自己,月亮就想离开了,想回她的清静。于是一点点淡出,直到无痕。月亮,从来都明白得像个答案,如此清、浅,清浅到终究是,多少深邃的目光都不曾懂得啊。

 

这是好几年前的中秋了。而几年前的明月此时依然高悬水天之上,淡白的一轮,纯洁安详。大概知道迢递与她的这缕目光在这片夜色里没有醒不过的黑,也便微笑着宽怀安心地去了。穿过一缕云絮,又穿过一缕,如盛装的嫦娥曼舞天上,而后向了更高的云天,悠远……

 

凭栏。水升起来,在空气里萦绕,发丝轻轻地飘。裹紧自己时候,只觉肩头暖一下,水的凉便不再了。太湖大桥的灯火在碎闪里面婀娜地蜿蜒着,一曲霓裳。之外,除了月亮和目光,一切的形神、思想、呼吸都悄然退场。这个夜,清远而凉,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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