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的童话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7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雪来的时候,如何与雪在一起。软水温山的江南久盼的那场绵柔清婉终于漫天翩跹时候,暖,便不再让人依恋,心里唯有一处地方,没有汽车尾气,没有日子的烟火,除了雪再听不见谁,除了冰凉潮湿的清息,除了我,抬起脸来唯有雪和天的空茫,心里,唯有雪和如我般亲雪的你,的地方。

 

雪,欢快的雪,争先恐后来寻这天地间唯一的红伞。它们认得这柄伞。它们是我曾在朔方邂逅的雪,这个冬季自远天追随而来回到我,是漫天的雪里面极少的,我的故知。而作为雪的故人,我让我通透地红着,只为迎它们,住进我皮肤里来。

 

冷,这么深,深得可以刻进去,却甘冽舒畅得让人非但不想裹紧自己,还要全部地敞开,还要浓郁的薄荷加盟,让偌大的冰凉润泽的雪天顷刻灌进来,由内而外把人生涤尽擦亮。于是听见自己小声说:冷是美好的,喜欢的。雪天,是亲近冷最好的去处。

 

去深处。渐渐地什么都隔开了藏起来了,藏进安逸的软,不知道也听不见外面,只一心一意回自己。于是静得,世界没有了,只剩一帧仙去的画铺展冬的天底下,只剩我在画里面与雪与冬彼此聆听。而当雪也为这情境迷得忘了言语,就停了。知这已是自己最美时候。这个冬天的雪,想做心里最好的自己。

 

雪霁。大地成了粉粉团团如熟睡得梦也不做的婴儿,无瑕的绵软谁见了都回不去的,何况我。要怎么到雪里去,与雪在一起,在旷际的雪里写下自己,把自己植入这美丽的冬季。只一行歪歪扭扭的足印显然叫人泄气,即使放倒了打几个滚把浑身弄白还一张白花花的笑脸,即使整个地嵌进雪里被雪刻录让雪知道我的欢喜,即使把生命里的这个冬天全部给了雪,都不足以尽兴,唯有一并做了雪才合意。

 

到雪里去。让之前所有的粗枝细节都归于寂静,越来越深地,重新滋蔓通往春天的根须。而阳光也终于来,淡淡描雪上。雪暖一下,沁出水润,亮晶晶地像道兀自沉醉的眼波,又像个蓦然心跳的答案。那是雪的满怀柔软,沐着天的慈爱安心晒了一地,竟没见我,不期然就到了眼前。终是铺陈太过,收不回了,眸子都蒙了泪色。雪太软,软得这时除了化掉自己还能怎么样呢。藏进树去,藏进草去。明儿我绿了,姹紫嫣红地开了,我的心事,你可还认得出来?

 

你听见这话时候,我已经是雪了。看你走进雪来,知你收到了我在你梦外端放你窗台的请柬。此时银亮亮的风里,我们什么也不说,只聆听,如雪和雪,之后,如月光和月光。

 


  再说说水。

 

此时身边淌着的这湖水,你可知它真切的样子,这些可爱的细节。你或许也留意了,知它们正急急地赶。年的跫音近时,什么都急,雪也急,急箭般射进去再无踪迹。你为此曾想,它们是否也急着回家过年呢,它们的家可在遥远的海里。你不知道的是,水的心情不同的,有的确想赶回去,有的则想留下来不回;性情也不同,有急躁有平和,有勤快有慵懒。而现在,它们全给北边来的劲风追赶着,没办法才齐心协力跑这么快。

 

湍急。凭什么任你挥着鞭子,难不成我就跑不过你。于是这些恼了的水激进得愤青起来,怒马起来,汹涌着,奋力盖过风声。待把风声甩远了,再远点,便又心平气和了。到底是水。愤青不复冲冠,怒马亦歇足悠然。再拐进个风也吹不进的港湾,一些慵懒的水四下里一看,居然没人管了。天也不管,天忙着落雪呢。便干脆不走了,急的什么。如同有天我发现没了管束,一下如入福地洞天,这自在啊。

 

于是这些水,做梦去了。雪体恤,不忘给梦里的水盖床酥软的被。当被盖渐渐厚实起来,舞累的雪们便落上面养精蓄锐,脚翘翘看天,想自己在天上那些事情,顺便听听水在梦里的情形——水,到底梦着春天了,又听它们唤起另一些做梦的水结伴成优美的流淌,便知这是要启程往春天去了。

 

去往春天的水是一湖雪沏开的上好的明前,清新澄碧得仿佛水的时光回去了。冬的酷寒曾令它深刻得声色不露静观世事,此时这眼神纯然天真了,这是经过了冰清欢悦的雪才有的。水这回眼见的,不是水以外的天地,而是纯真的自己,是自己童年水嫩的笑眸。水便不肯再回深沉去。水都到上面来,怀着颗剔透的心,往自己的春天去。这时候水的家便不是海,是春天。

 

那么沿着水,我们的走向,也必是春天了。如今雪已然铮淙,春天不远了。沿着水,不日就到了。

 


 

雪的林子自然要去。雪的林子是属于故事的,小人书里才有的。

 

雪的冬日走进林子,便是沿着故事往回走,直到看见远得不能再远的记忆里驼了背个子愈发低矮的老家,走近去,刚好和那个乖乖坐窗前呵着冻红的手做不出功课对了窗外发怔的年少的自己打个照面,这无疑令人吃惊又欣喜。回到林子便是回到自己出发的那个清晨,人自然单纯起来,望向你的眼神湖一样澄澈,一览无余。

 

雪的林间乍看空寂得杳缈无迹,可松鼠定然有的。正寻着,“吱溜”一声便到眼前了。是我认得的一只。秋天时候,小东西曾捧了松果回家去,我一声断喝把它叫停,松果随之“啪”地落地。而我捡起,抬头看它,而它也终于坐枝桠上不即不离,等我回心转意,仿佛知道地上站着的是它的远亲,只不会上树而已。可心的小东西,这个雪天到底与我相见来了。我相信它纯净的眸子定会留住些什么,惊险又妙趣,相信与它玩这游戏的,我,是唯一。

 

鸟雀自不必说。林子是鸟的家。有了家的鸟儿是舍不得离去的,即使深深的冬季。可以想见它们正蓬松着羽毛窝巢里聆听,与身边紧紧挨着的另一半小声嘀咕些事情,明天的打算,春来的繁衍,唯独没有饥馑。赳赳然的斑鸠现身了,衣着笔挺,在我前面的雪里走走停停,目测我小心维持的安全距离,笃笃定定。偶有鸟儿在哪里轻啼空静。此时你可愿意随我到鸟儿家里去听雪,躲鸟儿羽毛里去与冬亲热,偎鸟儿心里去寻回我们想念的那个冬天……

 

空静似回音,从心里传出。抬眼找时,便见它呵着白气又高又远。徜徉林间。所有的暖都只在心底浓浓氤氲,所有的言语都只藉微笑和缓慢优雅地流露。淡弱的阳光若有似无,盈盈的水风自生幽清。这幽是缕隐隐的香冷,不知道时候入了心,使得所有的声息只剩下聆听。

 

我们走到了哪里。我们除了回去能到哪里去。除了和水一样,被冰清的雪柔软纯净之后回到最好的喜欢的自己。

 

这时候,一撮松松的散雪无声滑落。你的样子,顿时像只临水的支着两条细长腿儿弓肩缩脖餐风的鹭。自然这是赞美你的说法,人家鹭可大有隐士风范,而你,合该是你笔下忘画脖子的家伙,迟迟疑疑侧过脸来,就见惊眸一闪。

 

雪还会来。雪也还要化的。唯此时住进你发间脖颈里的,再不会走开。经年之后若还想得起曾让你倏地美好一下的,请记得可不是那只可爱的松鼠干的,也不是出门觅食的鸟儿不小心碰落的,是因为太喜欢雪而在那个冬天做了雪的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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