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极为奇异的情境，它蓦然来临，只瞬间，身外就被改写，心被清空，身亦不再，恍然只剩无意识飘荡出去的神魂。

比如，抬眼望见那轮满月时候。柠檬色的特写，俨然可见里面宫阙。其时周遭仍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门前的河湾，木拱桥，流光溢彩的亭台，蜿蜒的林径，它们组合成我的夜色，日子的风景。可现在，除了月亮，已经没有这些地方了，这里已然幻境。

月亮，像个早已蛰伏于生命的约定。某个清夜无端醒来，几乎一点不惺忪地、没有过渡地就从城市高楼的冷寂里化出，归往——如洗的月华白亮得叫人觉得从没有真正认识过它，如同以为早已去远的人，竟一直在你不知道时陪伴窗前，把满怀的恩慈用清凉的体温至深的眼神默默安抚沉睡的你，终于给你看见时的那番心灵对视，清柔又感伤。

而山月更是秘境。至今都会挑了晴好的满月的日子去杭州，在与故居一壁山墙之隔的小旅店安顿好自己，是夜，没有陪伴，也敢一个人拾级而上。不知究竟怎样的召唤，才使得我在灰白斑驳的山径上踽踽地，走那么安详。

终于极目，就听一个声音静静说：你看山月。抬眼，盈盈一轮亮白梦幻地披拂下来，使得足底山巅骤然从清空的水域里升起，径直举它面前，把人也轻灵成涤净的一缕清气，成了从此什么都不再有、又从此什么都有了的人。而所有走过白昼的空谷寂岭都来汇聚这里，极目清旷坦荡，此间丘壑，竟是比月夜更亮的白昼也不曾让人识得如此清晰。

纯净极了，心里，身外。纯净的月亮底下，夜的众生那么真，那么安详。到处是清流。白昼戴着面具，而夜洗尽铅华。

空明如幻境的月华里，我感到了我的行走，那只看着月亮飘出的步履不是去往白天的。白天已然在身后，遥远到无关。只道那是月亮要去的、可以使我离月亮更近的地方。我不知那是哪里。我那样安心。

此时，天地间就只醒着月亮和我了。月亮知道沐着它清辉的人，多么真，于是才结伴，去往喧沸的白天走不到的清凉秘境。

这是我生命里一段独特的行程。当它被带到月亮面前，月亮，便为起点，亦为终点。

清旷的路。遥远多美。孤寂多美。伤怀多美。心泪多美。月亮之外一个人也没有的夜多美。

月在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