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想，如果我失去书，我将会是怎样一种状态。我不敢想。如果失去书，就如沙失去水，那将是茫茫荒漠，生命何以堪。

我自小对书就有一种特别的喜爱。那时是小人书，很小的开本，现在基本绝迹，成为稀物。但那时就是流行，在书店堂而皇之地占据很醒目的位置，在书店半壁江山。我喜爱内里的生动画面，人物如在眼前。虽均为黑白画面，但我想象里面的色彩，山是青的，水是绿的，人脸红扑扑，血是红的，完全因了笔墨的精到、传神。但那时小人书是奇缺的，对我们农村娃来说。因为小人书一两毛钱一本，可那时的工分值几何？也就几个几毛，还要一天到晚白日流黑汗，还要到年终才能领到手，谁有那个资财和闲心去买不能果腹疗饥的花花绿绿东西。故而同学一有一本小人书，就会争着传开，他就成了香饽饽，许多人围聚，许多人好言求之。我借得一本小人书，是要立马翻完，最多留一宿，翌晨便到另一同学之手。故而放牛的间隙，烧锅的空闲，或是睡前的一段时光，都会在小人书的世界里度过，将书细细、贪婪吞咽。有时实在借不到书，就节假偷偷溜到街上，在租书摊上解渴。租书是五分可看上两本，就地看。一溜排开的书就如万花筒，看得我心里鲜花怒放，看得我直吞口水。立马递上钱，就捏上一本埋首起来。不管外面的吵杂，不管日脚的移动。直到租书的人起身收摊，我才在暮色飘荡中缓缓移开身子。

长大了，考上学，我拥有了自己的钱，我开始了疯狂的购书行动。那时念师范，每月有17.5元的生活费。因为我走读，这部分钱省下了，我没有装扮行头，而是丢到书店，书开始大量排队涌进我的屋里。瞬间，我的书桌上、屋的拐角、床架下开始显现书的身影，侵占所有空闲的地方，我是在书的包围中做梦、安放日子。我很满足和快慰。为买书，我演绎过几则故事。一则是师范毕业时。搭便车到昱城。晨曦微微飘荡中，我们就候在粮站的院落里，屁股落在凉凉的条石上，等待那心仪的货车。焦急盼望中，货车才姗姗来迟。但一瞧，驾驶室只能坐三人，就是说我们同去的三个人有一个人必须留下。谁也没有做声。我跨进驾驶室的脚没有挪下的意思，最后班长默默丢下落寞的背影。至今忆起都有骨鲠，但那时书让我做出错误的行为。到昱城，钻了一天，几乎边边拐拐的书店都没落下，最后在夕照时分我们每人抱得两大摞书，胡乱扒下两碗面条就扛到火车站。因为买了车票，就身无分无，就在火车站的长椅上将一夜打发走。还有一次，是和姐姐一道。因为听说四十公里外的某地有一爿书店，藏龙卧虎，很有一些文学名著，就动念去走一遭。时已中午，我们每人一部自行车，风一样踩着。路上，自行车还作梗，链条断了。用石头敲敲打打修好了，执意继续前行。到书店太阳已偏西，我们买了十多本，载回来，到家已是灯火灿烂，父母当然有怨意，但我顾不了这些，心里只有幸福。晚上翻着书，夜晚变得美丽。但事后想想，还真有后怕，因为那么远的路，又是山道，一面临水，曲折、坡度大，万一……真有余悸在心。当然故事挺多的，不一一枚举了。书让我疯狂。

后来师范毕业分到一山坳传道授业解惑，山高林密，人烟稀疏。我所执教的校舍处在山腰，周围只两三户人家，还隔得远远的，宛如遥望的晨星。孤单和寂寞很快包围了我，书成了我的小火炉。我在学生走后和课余，就默默和书退居一旁，温暖时光，温慰心灵。我很少关注外面的世界，我在我的世界沉醉。我在七载寂寥而充实的教学时光中，硬是啃完了自考汉语言专业近二十门课程林林总总的教材，拿到心仪的文凭。书使我寂寞不虚度。

后来改行到了如今的单位，热闹了，但我仍喜欢静谧地守着书，守着甜美的时光。我觉得只有书才能使心灵安妥，使眼光明亮，情感如河流淌。现在的世界真正是万紫千红，蝶飞凤舞，想真正沉潜下来做水底的一枚石挺不容易。我通常就是这枚石，在水底和书前行。我知道在水底，就无法做浪花，在水面激起、发出声音，让世人瞩目，看沿岸的桃花，尽摄眼底，但我从不后悔，从不奢望，我和书今生有约，我何书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