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宝莉
曾宏也有了女友,是一个大连的高个女孩,看起来和宝莉非常形似,但一说起话来却是差之千里,宝莉始终是他的一个阴影了,甚至,在睡觉时他依然会在梦中嚷出宝莉的名字。
我问过曾宏,我叫过宝莉的名字吗?
当然。曾宏说。
这让我非常黯然。
宝莉,宝莉,我想,这个女人,真他妈是个妖精。
因为宝莉的加入,我们感觉和马加骀疏远了许多,我们骂他重色轻友,他嘻嘻笑着说:没法不轻啊,谁让我遇到了宝莉呢?
我们喝醉时也问过马加骀他们上过床没有?是不是也没有什么意思?马加骀总是意味深长地看我们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小子,你们想知道那滋味吗?简直是欲说还休啊,我怎么形容呢,知道绕梁三日吗,我这是绕梁九日!
三
五年以后,我在北京找了个广告公司,只和绘画沾一点边,我基本上已经忘记了毕加索达利这帮人。
但我没有忘记宝莉。
上海女孩没有跟着我来北京,她去了澳大利亚,在电邮中她说,澳大利亚的天空好蓝啊。
我说是啊,你身边的男人也够老吧,她嫁了一个比她大二十岁的男人,然后出了国。曾宏说,真他妈没劲。曾宏去了香港,带着大连的女友,有一次他喝醉了给我打电话,他说,你能忘掉那个叫宝莉的女人吗?
我沉默了好久。
宝莉,注定是我们的一个梦了。
我想,她和马加骀一定早就结婚了,想当初,他们爱得如胶似漆,羡慕得我们都嫉妒了,我们离开小屋后,曾经想象过他们的缠绵。
这让我们非常心酸。
在毕业后一年,他们就商量着去领一张结婚证,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应该有孩子了。
曾宏有了一个宝贝儿子,我还在京城飘着,和各式各样的人打着交道,有男人有女人,偶尔也和女人去过夜,我不对她们说我爱你这三个字,我只与她们身体有纠缠,可我知道,那纠缠,不是爱情,只是情欲,情欲和爱情是两回事,我努力想拉住一些什么东西,比如青春。比如爱情。但是,我知道,青春和激情已经渐渐离我远去了。
四
在北京遇到宝莉的刹那,我呆住了。
我以为看到的不是她,怎么可能是她?她不是在苏州吗?不是和马加骀结了婚吗?
可真的是她。
艳光四射的她,挽着一个法国人的胳膊出现在酒店的大堂里,我刚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出来,她也看到了我,如果不是她先叫我的名字,我怎么会相信是她!
她用好听的法语和那个男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我们上了十五楼的咖啡厅,她要了一杯卡布其诺,我要了一杯蓝山,她还是那么好看,我则看起来沧桑了许多,我们自然会说到马加骀。
你知道的,人,光有爱情是不够的。
这是宝莉说的第一句话,她摇着手中的小匙,慢慢地说,年轻时候,以为有了爱情就有了一切,后来才知道,爱情是不能当饭吃的。
一腔理想主义的马加骀没有在毕业后成名成家,也没有挣来大把的钱,他发脾气酗酒,和宝莉一次次争吵,在最后一次他们的争吵中,宝莉说:谁会喜欢一个只会做梦却不能挣钱糊口的男人,爱情是最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我看透了爱情,你以为我们之间还有爱情吗?我早就不爱你了。
马加骀呆了呆,然后说,你走吧。
宝莉真的走了,这一走,就走了几万里,她最后嫁到法国去了,这次,是随着老公来中国谈生意的。
很多年了,我们都没见过马加骀。
马加骀现在还画画吗?
他还记得他曾经那么那么爱过的宝莉吗?
我和曾宏在马加骀三十岁生日那天来到了苏州,我们是刻意在这一天来到苏州的。
我们在一条狭窄的小巷里找到了他。
他黑了胖了,明显地老了,当初那飘飘的长发已然成为一种记忆。
看到我和曾宏,他并没有我们想象的激动,只是平静地说:走,去喝酒吧,你们酒量还行吗?
他开了一间小旅馆,旺季来苏州旅游的人多,小旅馆的生意还行,淡季的时候他就和邻居的老王下下棋唱唱昆曲,真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人了,他的老婆是那种很精明的苏州女人,说着吴侬软语,眼角眉间全是市侩之气,和宝莉根本没法比,我们慨叹世事的无常,追忆着年华似水。
当年如此情万丈的人成了一个旅馆的小老板。不不,他的老婆才是老板。
他没有提画画的事。
也没有提宝莉。
我们三个喝了很多,喝到烂醉如泥,是的,如泥。只有和泥一样,我们才能忘记过去。
我没有提看到宝莉的事情,因为我们说到的事情和过去无关,曾宏说着香港的生意,马加骀说着昆曲的美妙,我和他们说想自己开家公司。
直到我们看到马加骀的女儿。
一个五岁的女孩子,长得很象她的母亲,她来来回回地跑着,我们才知道光阴真的不知不觉过去了,多快啊,就这么过去了。
她碰倒了椅子,马加骀的老婆尖着嗓子嚷着:宝莉,宝莉,别折腾了,到吴家阿婆那里去玩!
我和曾宏同时愣住了,这一声“宝莉”让我们愣住了!马加骀的女儿居然叫宝莉!
我们久久地看着马加骀,曾宏忽然说了一句话,祝我们不许变老,谁也不许变老,永远记住今天。那是宝莉在马加骀二十三岁生日那天说的一句话,很多年过去了,有谁忘记了他?看着那张在我们来了始终不动声色的脸,在盯了他很久很久以后,我们看到,有湿湿的虫子一样的东西从他的眼里爬了出来。很多人和它们叫泪水。
我和它叫记忆。
那是一堆永远刻骨铭心的记忆。
他突然掩面,我和曾宏的眼里,刹那间也蓄满了眼泪。
马加骀把眼前的一大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挥着手对厨房里的老婆粗野地喊着:上主食吧,我们要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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