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开了梨花开
一
我爱上一个诗人。
那时诗歌已经没落了,没有多少人写诗,顾城也杀妻灭子了,可我看到程砚的第一眼就觉得自己沉了下去,他细细高高的,瘦而苍白,顾小川说,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诗人程砚。
他没有看我,眼神渺茫。顾小川说,这很正常,有的人天生对女人有吸引力,比如程砚,所有的女人全为他前仆后继在所不辞,但他动心的女人几乎没有。
程砚是那种看一眼让人心碎的男人,也不是说他长得多好,也不是他多有钱,但他就是让人心动,我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黄昏,在一个老文化馆院子里,他手里拿着一本海子的诗。
院子里有几棵合欢树,程砚和它叫精灵树,顾小川和它叫鬼树,看,这就是诗人和一般男人的区别。我知道顾小川对我有好感,但他太一般了,脸上长满了痘,做为学校里的体育部长他是合格的,可做为我想象的情人来讲,他俨然不属于这个范畴。
女人都是爱做梦的。
虽然我只有十九岁,可是我还是愿意男人叫我女人,而不是女孩子。女孩子这个称呼太娇情了,好象吐着泡泡糖的小女生,我才不是,我十九岁,抽烟,看杜拉斯,口袋里有杜蕾丝,不,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生于八十年代的女子们,有这些装备真不奇怪。
奇怪的是我爱上一个诗人。
一个落魄的诗人,他念的第一句诗是杏花开了梨花,我一辈子忘记不了这句话,他的嘴一张一合,真性感。
我无法忍受,所以,第二天,我一个人跑到他的小屋里来,小屋里很乱,到处的方便面袋子和书,翻开的是一本凡高传。他正在吃一种糊糊汤,自己做的,味道一般,我只尝了一口便说,我请你吃担担面吧,街上新开了一家。
诗人笑了,他说,小女孩,你真生猛。
不许叫我小女孩,我很生气地说,你才是小女孩呢,我是女人了,你明白吗?
不明白,他说,炫耀什么?
不是炫耀,我很认真地说,真的,我不是处女了。我都大二了,哪能还是处女呢?说这话的时候我没脸红,我想起大一时和那个浙江男生在花树下的第一次,以为缠绵刺激,结果是索然无味,至少我认为,性爱是件无聊的事。
他看着我,细长的眼在一起,非常性感,走,咱吃担担面。
我们在一家大排档吃的担担面,又要了两个菜,一个毛血旺,一个夫妻肺片。我结帐,顾小川总骂我,拿着我老爹的钱到处乱花,忘记说了,我老爹,卖汽车轮胎,是先富起来那部分人,五年前离开我妈娶了一个比我大三岁的女孩子,所以,花他的钱是我的义务,花他的钱,不让他好过,我才感觉刺激。
以后每天黄昏,我定时出现在诗人门口,请他吃饭,他给我念诗,亲爱的/对你/我已经预谋已久/你杀死我或我杀死你/结果都是一样。他一念诗我就傻了,每一句都这么动听,终于有一天我突然冲上去抱住他说,程砚,你要了我吧。
二
忘记了那样一场缠绵是怎样开始怎样结束的了。黄昏的雨落得急,我身上的吻也象那些雨点,诗人程砚,以强大的攻势让我溃不成军。
我崩溃了。是的,在一个男人的身体里崩溃了。
爱情,怎么可以这样缠绵?
他的锁骨,他的耻骨,他的眼神……我以为自己无所谓,但完事之后我扑到他身上,如一只青藤缠绕住他,我让他发誓,这一辈子,只和我好,我让他亲我,一寸,又一寸。
我为程砚发了疯。
我喜欢看他的样子,听他念诗给我听,虽然他一穷二白。是的,他什么也没有,除了会写诗,他只是文化馆的临时工,什么时候取消文化馆谁也说不清,可他在这里一天,这里就是我的天堂。
暑假结束的时候我依依不舍地坐上火车,我跟程砚说,等着我,一个月我回来一次,我保证。
后来我知道,我忍受不了一个月,走了十天之后我跑了回来,我们在那间低矮潮湿的小屋里翻云覆雨,在凌霄花和长春藤的纠缠里,我美艳如花,似一条蛇纠缠于他。我买了好看的衣服给他穿,买了大包小包的零食带回来,我还学会了做饭,美味的烧茄子、油焖小虾……程砚常常会在后面抱住我,我的小妻子,他是这样叫我的。
相爱原来这么简单。我得意地告诉顾小川,你说程砚轻易看不上女人,你看,我们相爱多么简单。
顾小川告诉我,程砚和所有女人相爱都这么简单,但持续时间不会太长,三个月过去之后,你是你,他是他,爱情和上床是两回事。
我不信。
三个月之后,我们依然缠绵,天下了大雪,大雪中我回到他冰凉的小屋里,亲手生起火,听他读海子的诗给我听,他问我,海子如果不死,他就去找他,然后一起去流浪。
那我呢,我说,我要跟着你。
他看了我一眼,你知道什么叫流浪吗?
透过他的眼神,我看到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在他眼中,我只是一个俗气的女子,以为爱上了诗,其实离诗很远。
但我们的身体一直纠缠,我留给他很多钱,钱是什么?我妈说钱是王八蛋,要不是钱,我爸爸离不开我们的。
我要花这些王八蛋。我所有衣服全是名牌,我所有吃的用的全是最好的,一个月,我刷我爸爸的卡一万多。
我没有数字概念。
我只喜欢听程砚给我写诗读诗,这就够了,他读:还记得我含着你,你的悸动
还记得我乘着你,你的癫狂
还记得你挤我到墙上,要把我撞成齑粉
还记得我整身而退,天空中的星辰碎下来
还记得我越退越远,你越埋越深
这些诗要了我的命,我说,程砚,我要嫁给你,程砚看着我说,现在你这么想,以后,拿刀逼着你嫁给我你都不会了。
我会,我嚷着,不信,我退学,咱结婚?
程砚在床上,吃着一粒粒青橘,他说,傻瓜。
他是这样骂的我,傻瓜。
爱上一个人都会变成傻瓜,我变成了傻瓜,而程砚没有,这一点,我一清二楚,他是临水照花人,他爱的人是他自己。
我要让他爱上我。
三
我们的爱情持续了一年。
大三的暑假,我发现了程砚的秘密。
他没有再给我打电话,也没有用短信发些新诗给我看,我坐火车回去,推开那扇门,门里,是一个美艳妖冶的女子,大波浪,穿着薄露透的衣服,俨然一个发廊妹!
婊子!流氓!我冲过去,疯子一样撕扯着他们,是第六感让我回来的,因为我刚刚走了几天而已。
我把那个女人的胸衣撕破了,又把她的头发揪下来几绺,是的,我疯了,女人跑了,我拿起包里的水果刀,我问程砚,是你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你?
没有人象我这样疯狂过,爱就爱得彻底,爱就爱得不留后路,这是后来程砚地我的评价。
他和我夺刀子,我刺破了他的胳膊,然后割了腕。
没有他的爱,生与死,有多少区别?我喜欢这样惨烈的爱情,我愿意当一只荆棘鸟,用最后的歌唱刺破自己。
他抱起我跑到医院,我没有流眼泪,始终没有,直到我出院直到我离开程砚,我发誓,这一辈子,我再也不会回那个小城,虽然,它是我的故乡。
一年后我毕业,游走于上海的旧街巷间,我才不要做工呢,我只要这样混到老,遇到男人就谈谈情,没有男人就一个人发呆,时光总会变老的,没有什么能让我再亢奋起来。
所有的改变是因为父亲出了意外,他和继母之外的另一个小情人去兜风,是在酒后,车速太快,拐弯去山顶上的渡假村时,坠落山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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