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只蝴蝶

文/喜欢冰心

当他跨出高雅圣洁的象牙塔那一瞬，确实兴奋一阵子。那么多美好的理想在他心中花儿一般次第绽放，他眼中的世界，满是灿烂的阳光。然而，事与愿违，面试求职屡遭无情淘汰，网上招聘领教诈骗的重创，百分百的血本无归……如此种种，他上牙磕下牙，倒吸一口冷气，已心灰意冷，再无勇气前进一步。而更令他难堪的是，曾经信誓旦旦到地老天荒的女友，耐不住他的清贫和不作为，与他大吵一通，绝尘而去。他感觉世界末日到了，心中一盏明亮的夜行灯被漆黑的暗夜和汹涌的浊浪团团包围，慢慢吞没，永不复出。于是终日消极，终日郁闷，终日无所事事。他甚至想到可能在某个无人的苍茫之夜，如一些看破红尘的诗人那样，选择极端方式了却一生，或是卧轨，或是服毒。但他终没轻率地迈出那一步。因为为人耿直而不善世故的父亲实在不堪儿子如此颓废沉沦下去，迫不得已去找老战友走后门拉关系，为他谋到在这所普通院校任教的工作。

磨难是一所不交学费却能使人痛过之后幡然悟出一些道理的大学。他是一个擅长总结失败经验的人，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才能有所丰获。所以他痛定决心，一定要在短时间内干出点名堂来。他把满页纸的计划书贴在卧室最显眼的地方，并把成功期限定为一年。既然目标确定，那么就马不停蹄付诸行动。他利用课余的分分秒秒，专心研究一个冷门课题。就是从当地一种叫野百合的植物中，分离提取一种活性成分。之前从网上大量查阅相关资料及前期试验结果来看，他预感到这种成分对治疗癌症有效，这让他兴奋不已，士气陡增，感觉双手已触摸到希望的光芒。

就在他信心百倍进入实验最后阶段时，诸多困难阻碍眼前。他所在的院校是一所普通专科医药院校，房屋陈旧不说，实验设备也老化，这让他做起实验来困难重重。但他努力克服，坚持做完前期实验，而后期成分的测量与分析，对数据的要求更为精确。如果实验设备达不到标准，难以取得预期效果。在他为此挠头时，又被告之实验室要进行修缮，这让他不知所措。更使他火上浇油的是，错过这个夏季，很难采到课题的主角——野百合。因为野百合只有夏季时有效成分含量最高，研究也更有价值。错过季节，就得等到明年花再开。也就是说，实验将停止一年。一年的时间对他来说，究竟会发生哪些惊天动地的事情呢。他不能这样白白地浪费掉，他要积极努力争取！成功总像一只诱惑的蝶，若有若无地在他周身飞呀，飞呀，一步之遥。就是这一步，险些使他丧命。

他四处打探哪所院校的实验室能与他所做实验设备相当，还好，毗邻的一所兄弟院校实验设备先进精良，符合实验需求。无疑，他期待早一天到那里去做试验，以完成宿愿。但在未成功之前他有所顾虑，一切都在秘密进行中。他的顾虑不无道理，因为他是新人，在这个世俗气浓重的学校，那些资历比他高，教龄比他长的老师似乎对他有偏见，认为他说话不够谦虚，做事不够踏实。这些狭隘的看法，像唐僧的紧箍咒，不打折扣地在箍在他头上。他切实感受到实现理想的过程充满艰辛和荆棘，但他不会轻言放弃。到别的学校做实验，如果成功了最为理想；不成功，会遭到贻笑大方。所以，他有点犹豫，怕碰上那些鄙视的目光和莫名其妙的讪笑。

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办法，决定试试。他努力取悦那所学校看管实验楼的老教师。先是送一盒质量上乘的象棋，再送人家喜欢喝的茶叶，这样得到老教师好感后，他真诚地说：“这个实验对我很重要，我只晚上用实验室。”老教师是个爱才之人，痛快答应可以在别人下班后到这里来做实验，他几乎感激涕零。不过，老教师最后狡黠地说，要每周帮他的小孙子补习两节英语课，他无条件应允。

费尽周折，实验得以继续下去。成功像窗外翩跹的蝴，舞动着熠熠的彩斓向他飞来，几乎触手可及。但有一天晚上，当他测定完最后一组数据时，实在太疲惫了，就趴在实验台上迷糊过去，一侧点燃的酒精灯被他碰倒，而他全然不知。很快，一场熊熊大火猛烈燃烧起来，让他险些葬身火海。性命保住了，但他的双手食指和拇指被烧得变形，像鸭蹼一样聚挛，这样的一双手，操作精细的实验步骤，可能性几乎为零。他羞于伸手示人，只在无人时胆怯摊开双手，呆呆看着，心在泣血。法律并不因为你是弱者而格外对待你，他被派出所拘留十五天，被学校给予严重警告处分。这段时间他度日如年，他不敢看贴在墙上的计划书，不敢看那如蚁般密集的测定数据，不敢看那鲜艳如霞的野百合。总之，他如惊弓之鸟，裹足不前。经过长时间的休整，他的心境稍微平和，重做实验的念头又在心中复燃。但只是默想，肉体与心灵上的伤痛还令他心有余悸。

一天，他无目的在郊区公路上徘徊，放弃还是坚持？残手上的疤痕蛇皮样狞狰可怕，隐隐的痛漫延内心深处。这时一辆通往乡下的中巴车在他身边停下来，他想也没想就上了车。

他的前座是一位抱孩子的少妇，那孩子也就四五岁的样子，一头柔软的卷发，脸蛋胖嘟嘟的，很可爱。他冲小女孩扮个鬼脸，但小女孩没理他，专注地凝视窗外，似乎窗外有什么魔力吸引她。他顺着女孩的目光看过去，哦，原来是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落在车窗上，扇动好看的双翅。女孩兴奋地扬起手重重拍打车窗。看来，她是想捕到那只蝴蝶。乡道路况不好，车子不停颠簸，女孩的头不停地撞在车窗上，痛得她大哭不休，鼻涕眼泪交加，但手仍然在重复拍打动作，作出形象的捕蝶状。妈妈哄她：“蝴蝶在车窗外，是捕不到的。”可女孩不依不挠，态度很明朗，捕不到蝴蝶不会罢休。车子在山路上继续前行，噪声很大，没人注意女孩的渴求，她不断地叫嚷：“我要蝴蝶”“我要蝴蝶。”妈妈试图打开车窗，可是她所在位置车窗打不开。要想捕到蝴蝶，只有停车。司机停下车，她如愿得到那只蝴蝶。

他清楚地看到这一切，对他触动极大。女孩手拈蝴蝶，咧嘴笑了，脸上珠痕未干。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他未竟的实验过程与女孩捕蝶的过程那么相似，结局却悬殊。女孩为得到蝴蝶，心无旁骛，不受困难干扰，求助别人，也靠自己不懈的坚持，最终捕到心仪的蝴蝶。而他究竟缺少什么因素错过向往的蝴蝶？他反省一路：为什么我不能与同事联手，像女孩那样，求助母亲，让司机停车，这样就容易与美丽的蝴蝶相遇。

他立即返校，主动邀请科室同事，联手实验，并得到校方鼎力支持。半年后，他从野百合属植物农吉利中提取到抗癌有效成分野百合碱，这种生物碱具有抗癌活性，具有极高药用价值。他终于成功了！窗外那只神往已久的蝴蝶，此时正在他变形的手上翩跹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