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的距离有多远

人心与人心，到底有多远？我说，不知道。

高考那一年，我从农村辗转城市已五年。时间不算短，一千八百二十多天，四万三千八百多小时。再往下算，数字会越来越大，距离会越来越远。只是，时间的长短，并不能与一个人对所住城市的熟悉程度成正比。平日里，我出门少，生活的轨迹基本保持在家与学校之间。朝六晚六，简单而充实。对于我，最大的世界就是学校，最熟悉的地方就是家与教室间的几百米。

学校不出名，户口像一道紧箍咒，阻死所有外来学生的名校梦。对于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我知足。有饭吃，有衣穿，还有书念，人生还有何求？村里的好多女孩子，有的从没进过学校，不知道学校长成什么样；有的念完小学就缀学，做家务，带弟妹，一年忙到头，忙成了她母亲的模样。现实如此残酷，落地的环境决定你的一切，你别无选择，这就是命。

考点在名校——一中，这个我只听说没见过的地方。曾经让我为之哭，为之狂，为之闹。我质问，既生我，为何又使我如此卑微？这距离，怎么就跨不过，当是付出少。话一出口，父亲的背影就在夜的影子里，暗下去，暗下去，没声没息。那夜，楼旁树上的知了一夜无眠。

老师说，这地方大家应该都熟悉，自己找。听他轻音袅袅，我也跟着灿烂。应该？！应该的事情有多少，可事实与它距离千万里。父亲说，我认识路，送你去。我沉默，不开口。

清晨，拿着崭新的准考证，依循得来的点点信息，我独自行走在繁华的街头。周围全是车，路上都是人。人的喧哗声，汽车喇叭声，高跟鞋砸地的“嗒嗒”声，混杂在一起，让我辩不清方向。到了指定的站，跟着别人脚后跟，前进或后退，向左或朝右，不知如何定。笼子里养久了的鸟，即便打开笼子，再借它一双健壮的翅膀，它也飞不高，走不远。

向前，向左，再前走，就是了。妇人的声音是那么熟悉。向前，向左，再向前，记住了。站在水果小摊前，心中的感激无限泛滥，谢谢说了一连串。面无表情的大婶啊，我记住黑瘦的你了，越看越亲切。曾经，你也跟我亲爱的母亲一样，在烈日下劳作，在汗水中挣扎，为那盘中餐忙碌。越看，你越像我那早逝的小姨。

向前，向左，再向前。一直走，一直走，没路了。再往前，就会栽进长江里。我年少无知，来城市时间不长也不短。但，长江我还是知道的，认识的。那滚滚东去的长江水啊，你很欣慰吧，很得意吧。这个大门不出小出不迈的小丫头居然认识你！找考场找到江边上，这多走的两里路，多用的二十分钟，可笑可悲又可怕。这预示着什么，考试全军覆没吗？可怕的魔咒！读书，考试，改变命运，是我当时惟一的出路，是我从乡间奔城市的惟一理由。想法是高了点，目标是大了点，难道我连试的资格都没有吗？大婶，“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还当你是我的小姨呢！

无声的颤抖。再问。好心的老伯也为我着急，孩子，赶紧抄近道回吧，来得及。哽咽，狂奔，怀中死死抱着那书包。里面装着我的笔，我的准考证，我的希望，我的未来。我辛苦五年，没日没夜，不就是为了能进考场，去尝试着改变自己的命运吗？书上不是说，命是注定的，运是可变的，知识能改变命运吗？我一点都不怀疑。心爱的书包啊，你听见我狂乱的心跳了吗？知道我内心的恐惧了吗？感知到我有多爱你吗？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是你，不离不弃。

从考场出来，我跟着人群向前流。左顾右盼间，大婶，我又看见了你。你还是那么黑瘦，那么疲倦，那么单薄。其实，你的摊点离考点只有五十米，可你却让我“向前，向左，再向前”。大婶啊，你一点都不像我小姨！我小姨她美丽，诚实，温柔，从不说谎。你们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小姨她在天国里对你怒目而视！

五十米，说不远也很远，说很近也不近，它是衡量一个人善良与否的标尺，是人心与人心的距离。

人心的距离啊，到底有多远？我说，五十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