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与时间

首页 > 美文 > 感人日记/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生命时间

 

论时间

    对时间我有自己的理解。


    时间是什么?钟表上的刻度毫无意义,它是一个假相,只给人提供虚幻的满足,以为所有人拥有的时间都是相等的。它根本不能计算时间的长度、含量和性质。那么,用产品来估量时间总该准确了吧?不,它把时间机械化、数理化了,精确固然精确,却忽略了时间朗精神性特质。


    真正的时间是:早晨刷牙时,上班的途路上,工作之中,傍晚散步时,欲睡未睡之际,萦绕在头脑中最频繁的那种东西。生命就是被它们耗掉的。这种东西的价值高(如科学,实用,审美等),时间的长度就长,含时量就多;这种东西价值低,无意义(如怄气,内耗,说空话,相互算计,忧闷,烦恼,悔恨等),时间的长度就短,含时量就微少。毛泽东、鲁迅、爱迪生、爱因斯坦们,时间多得用不完,我们则是些时间的乞丐。有人活了一百二十岁,活的时间可能极短,有的人还很年轻,已经活得够漫长了。


轻与重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含义是什么2何为轻,何为重?何以不能承受?译者韩少功说得太少,太空灵,其他人又说得太多,大滞重,于是,这句话已成为时髦,却又时髦得不明不白。或曰,“轻”乃是太幸福了,或曰,“轻”类乎逃避自由的意思,有道理,但不确切。


    仅从写特丽莎一段看,“轻”含有灵与肉分割,肉体背叛灵魂的意味。这是一种轻渺,其实痛苦,空幻,不能忍耐。“轻”既是解脱,又是玩世。“害怕他来的担忧逐渐变为害怕他不来的恐惧”,正是在轻重之间摆动。背离灵魂的审视,是无重可言的,但这轻同样不堪忍受。性爱的高峰体验该算是一种轻的表现吧,人变得比大气还轻,剥离了真实的生存,但瞬间的感觉瞬间即逝,本欲超离重,一俟回落大地,却感到了更大的沉重。


    如果说,责任、使命、功利、机遇和由之而来的沉重感、艰辛感是“重”,那么理想、自由、纵情、梦幻和由之而来的解脱感就是“轻”。没有重,就没有轻;没有轻,重也不成其为重。有谁幻想水远耽溺在“轻”的境界里吗7他将咀嚼无意义的深刻痛苦。反之,舍“轻”就“重”,就好了吗?那又会饱尝媚俗的屈辱,仍然没有意义。面对雅努斯的双面像,昆德拉陷入了两难境地。我以为,昆德拉其实是暗暗接受了尼采的“永恒轮回说”的,在他看来,“轻”是虚无的,短暂的,一次性的,“重”才是永恒的循环,其中没有任何新东西,因而是“最大的重负”。既然人注定了要承受“重”及其派生物“媚俗”的重压,那么,“轻”对于生命反倒变得不能承受了。昆德拉对人生的目的和意义持怀疑态度,他于是既否定选择的意义(重),又否定不选择的意义(轻),认为二者皆属无路可走,不能承受。那么他就什么都不肯定了吗?不,他肯定充满双重性矛盾的人自身,对萨宾娜们,托马斯们,特丽莎们,他倾注了深深的理解,像理解自己一样的理解。诚然,他有虚无的气息,但这虚无是深层的虚无,比起一些浅薄的不虚无来,他倒显得不很虚无了。

 

人是会飘浮的动物
  

    人是一种会飘浮的动物。万有引力定律不仅适用于物质界,同样适用于精神界,可能宗教就是精神万有引力中的一种畸形力。在人的灵魂中,必有一种不安分的、随时欲飞的东西,压力存在,人便劬劳在大地上,脚踏实地,压力稍去,人又会飘忽起来,结果招来更大的压力,就这样循环往复,直至生命的终结。可怕的不是压力太大或者太小,而是失去了对压力的感觉。人们常说的,只有深刻地思考死亡问题,才能有深度地理解生存问题,即压力之一种。


生命极难侍弄
  

    生命是个极难侍弄的东西,人的生命则是地球上最难养育的生物。太重,会压折,太轻,不利于生长。田野上栉风沐雨的农妇,比都市的女性更容易衰老,我不知是因为太重还是太轻,是容颜的衰老还是心灵的衰老。但我知道,丧失目标感,丧失记忆和内省能力,是要承担大量虚无、孤寂之苦的,那种衰老才更具绝望的性质,化妆品对之无能为力。不是说一切以顺乎自然为上吗?那么自然又是什么呢?简言之,灵与肉的不断冲突和平衡。无论灵,无论肉,长期压抑,都要跑到对方那里拱出脓包,以求出路。人啊,你这文化的动物,真是个极难侍弄的东西啊。


肉体的神秘感和人的升值与贬值
  

    燠热的都市,地铁车厢里多么拥挤!男女擦肩摩踵,不以为意;男女以身相撞,不复顾及礼义;更有袒胸露背的女子,刻意暴露身体某些部位的女子,在谈笑自若。我忽然就想到了一个问题:肉体的神秘感与人的升值和贬值。


    封建社会,妇女受压迫深重,肉体禁忌森严,这是人类的桎梏,多少人因肉体而蒙受罪愆。可是,那个时候灵魂锁闭,贬值,肉体却有其神秘感和神圣性,因之,性爱对人的诱惑和冲击也特别大。掩藏的部分愈多,窥视的欲望愈强,获得的机会愈少,感受的刺激也愈丰富。然而,现代社会,性禁忌解除,性观念开放,服装革命,人体研究科学化,致使灵魂的开启伴随着肉体神秘感的减弱。原本是人对人性开放的追求,不意走向了反面,人类在降低自身的魅力。


    你要重新提倡封闭和禁锢吗?这是不对的,也是不可能的。但要看到,人的解放总会付出代价,实利的获得往往带来美的失落,反禁锢与失落同在。也许,怎样塑造现代健康而神秘的女性美,是人类自我拯救的诸多难题中的一个。


人的价值沦丧着,人的肉体却充满神秘;人的价值提高了,人的肉体能力却降低了,这是怎样的悖论呢?

 

女人不需要提醒

  

    人是最灵敏的动物,感应性极强,是为万物之灵。你信不信,你喜欢一个小孩,或这小孩也喜欢你,你们站在一起,不用说话,就感知了。你在讨厌、反感一个熟人吗?记住,他同时也在讨厌、反感你,无需语言,心理的神秘电波早传导过去了。别以为只有你讨厌人家,人家也讨厌你。


    还有一种互相看透了的嫌恶。你未必得罪了她,甚至有益于她,但她在你面前表演得太充分了,不自禁地暴露了灵魂中全部的丑,于是,到她安静以后,始而羞愧,继而莫名地羞恼。这是一种被人识透了以后的忿怒。她要攻击知道她的人,或制造口实,或先下手为强。潘金莲遭武松的呵斥,哭了,并诬陷武松,便是一例。


    往往是:有多少好感,便潜藏着多少厌烦,好感时不觉得,但潜能总要释放,于是,到了互相呆不下去的一天,事物展露出反面,就开始了坏的假设,对方便一无是处了。如果暂停往还,到一定时候,等好和坏全部排泄尽了,他们又会友好起来。但这要等一段时间,有时需要很长时间,有的一生都不再等到。男女之间如此,女人之间尤其如此。


    女人由于生理素质上的软弱,极富于灵性,她们会想出种种你想象不出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如故意遗失,无端馈赠,旁敲侧击,迂回包抄等等。她们的有些举动或许几年以后才让人明白过来。我有位朋友,热烈追求某女性,对方态度不明,他以为话末点到,想明确表示一下“我爱你”之类。我想,这其实是用不着说出的。女人不需要提醒。

 

流水无惧
  

    住在东郊乡村时,门前有一条不洁的河,村民们不断投以垃圾、秽物,但终因它是流动的,垃圾难奈其何,鱼虫们照样存活着,繁殖着。清晨,城里的捞鱼虫者络绎不绝。后来,河堤用水泥加固,严禁倒垃圾,外观遂整葺一新,但流速变得极缓馒,鱼虫们居然绝灭,捞鱼虫者也没了踪影,小河很寂寞,阴郁天气那堤坝怙恃下的一汪绿水,还会泛起阵阵腥恶。


    河如此,人又何以不如此?人生世间,难免会有垃圾、污物投来,流言、诋毁袭来,倘若你不停顿,流动,向前,总会换来清新,倘若停滞不动,纠缠不休,纵使就此纤尘不染,你的精神能不委顿吗,你的生命能不晦暗吗?


苦乐三境界


    哲人说,人生有三重境界,叫“真、善、美”。冬泳也有至境界——“苦、乐、无苦无乐的天人合一”。


    第一境是,“我怕冷,不想去,但为了锻炼毅力和体魄,我一定要去”。这里,意志的外力,理性的监督,促使我下水,功利性占主导位置,勉强自我的成分很重。我也愉悦,也兴奋,也发热,也会得到片刻奇妙的麻醉感,自我确认感,但末脱出强制性,从根本上看,未脱出苦境,有苦中作乐的味道。目前的我,正徘徊于此境。


    第二境是,“我不能不去,因为我体验到了快乐和兴奋”。此时,意志的监督松懈了,我已不觉其苦,不需要强制,我能适应,我不再冷,一种趋乐的心性驱动我下水。这是求乐的境界。这个境,并未最后超离功利目的,只是适应性的增强而已。 

 
    第三境,似很少有人抵达,它已无所谓苦乐,既不是害怕,也不是不害怕,它是一种自由状态,就像鱼之于水,既能在夏天的水中游,也能在冰水中游。此境已臻天人合一,自我与宇宙全息,从心所欲,自然而然。是否为了锤炼意志,是否为了愉悦性灵,是否为了强筋健骨,都不明显,自然包孕在其中,无需特意追求。这一境要达到最难,苦乐、喜怒、利弊、得失,全部退隐,本真的我浮现了。
    “境界”是人对宇宙人生的觉解程度的标尺。冯友兰先生曾将人生境界分为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四种。这里的冬泳三境界,可否也聊备一格?


观念的力量不可低估


    观念的力量不可低估。有时给人输入一个信息可致人于死命。将军的一个喷嚏和后来的怒吼,送了小公务员的命;鲁四老爷夫人的一声断喝,使祥林嫂倒毙在风雪除夕之夜;顺治皇帝打了他弟弟一记耳光,其弟无疾而殁。还有大量的求官、求爱、求财者或什么也不求的善良者,因突如其来的信息而致死的例证。人是一株多么脆弱的会思考的芦苇啊。


    人之思癌症是否也是如此?在一个信息或某种心理暗示之下,他自己便忽然疑心起来,总觉不适,可能会真的患上绝症。是他自己让自己患病了吗7我们常亲见或听到,有些平素很健康的人,一旦查出绝症,不出二月便猝然去世,真是恍若梦境。于是,我不无天真地想,要是他不去检查呢,要是他不知道呢,要是他完全不以为意呢,他还会一个半月就死吗?说不定他今天仍然好好儿地活着——医生肯定会驳斥我的,但我忍不住要这么想。


人首先还是感觉动物


    人是理性动物,但首先还是感觉动物,批评性言语于感觉总不舒服。大凡人,包括德高望重的人,听批评的第一感觉仍是反感,不舒服。这是这种语言自身的能量必然引起的反应。如果他理智,懂得分辨,善于反思,会渐渐平心,转觉豁然的。


    当然,这是不包括那种以最激烈的语气向对方大声提出“你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我对你有意见”式的“意见”的。
 

等待是件可怕的事


    等待是件可怕的事情。我指的不是在影剧院门口等情人而不可见的小愤慨,我指的是那种精神上缠裹为解不开的“死结”,意气上钻进难以转团的死胡同,意志上非要弄个水落石出才产生的“等待”。人的疾思,人的憔悴,人的白发,人的衰老,可能正是在这种等待中捎然出现的。等待,是一柄利斧,对灵魂施行无声的砍伐。没有等待,生命将没有着落,有了等待,又渺远难求,迟迟不来,遂使人感到莫大的焦灼。我想,那些自杀者,大约并非一切幻灭者,而是无法忍耐等待的漫长,无法忍受围等待所致的目不交睫,脖梗发烫,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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