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风景
耳边的风景
范云英
清初李笠翁曾说女子“一簪一珥,便可相伴一生。”如今,女子不再插簪,倒是那一对耳环在她们娇柔的耳边环佩叮当了数千年,依然环佩叮当在现代女子的生命中。
环 缘
我最早看到的首饰,是街尾阿婆嘴里的那一颗金牙和街头老婶耳垂上的那一点黑黄黑黄的金坠子,以至于年幼的我一度认为首饰就是妆点衰老的工具,直到我在戏院里看到了耳环。
那时,小城有两个戏院,一个位于现在的体育场中间,一个在宝美村村部。我还没来得及记事,小戏院就被大影剧院所取代,所以我根本不能完整地描述出戏院的场景。我所记得的是明亮的灯光,画着风景的后台幕布,和演员身上穿着的黄袍粉裙绿腰带上流晃着的丝绸的亮光。我更清晰地记得的是善良美丽的纤柔小姐耳边的那一串长长的亮亮的耳环,聚光灯下,它们波闪着水钻一样的银光,随着风摇柳摆的腰肢和细碎的莲步流动出一波又一波的水光,美得让人心碎让人生怜。
就这么喜欢上了耳环。
我第一次佩带的是夹式耳环。那是为了参加一个晚会,我特地跑到饰品店里买了一条项链和一对与之相配套的耳环。耳环是金黄色的,上面镶满了亮晶晶的碎钻一样的小晶体,背面是金属扣儿,可以直接扣在耳垂上。
这种耳环戴不牢,它会不时地往下滑,一不小心,就掉了。而且戴的时间稍微长一点,耳朵就给夹得红起来,丝丝地疼。这对耳环,平常就静静地躺在我的抽屉里,不见天日。如果美丽伴随的是麻烦与痛苦,也是不能得到人们的青睐。
穿 耳
那时,民间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说女人如果没有穿耳,那她下世就得做丫环伺候别人。这说法无根无据,但上了年纪的大妈大婶都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纷纷在自己和女儿的耳朵上穿了一个小眼。有钱人家就在那两个小眼里,佩戴着一个小小的金圈圈,但绝大多数人的耳洞里,就插着一根茶叶梗儿,据说这样那个小眼才不会粘合上。
但在我们小学,穿耳的女孩并不多。我们班只有两个,一个家在乡下,一个家在城关,都是留级了好几年的差生,她们的妈不操心她们现世的学习和生活,倒对她们来生的职业操心得很。这两个同学,初中没毕业就退了学,现在听说一个呆家里都快当外婆了,一个在卖菜。
和同学那两妈比,我妈显然是个缺乏远见远虑的主儿,她没给我穿耳,而我成年后,因为怕痛一直不敢去穿。我穿耳是因为结婚,闽南的习俗里,结婚那天是要佩带金首饰的,而金耳环的式样都很简单,一定得穿耳才能佩带。在婚姻这样的人生大事前,穿耳的小痛似乎就不该值得一提了。
我决定对自己的耳朵下手,却没想过它会让我吃尽苦头,一如那个婚姻。穿耳的师傅,用手揉着我的耳垂,我闭着眼睛,紧紧地抓住女伴的手,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子,不让它发出抖动。平常说到打针,我都会打哆嗦,而那一天我竟然要将自己的耳朵打穿。我紧紧地闭着眼睛,没有勇气看一眼穿耳的工具。那个要洞穿我的身体的凶器,我想象着执它的人脸部表情一定异常狰狞。我,正在伙同一个陌生人对自己进行一次屠宰。
好不容易酷刑结束,我顾不上打招呼,仓惶逃离现场。这留下了隐患,其结果是我的耳垂开始发炎,流脓,还结了一个肉瘤子。一连几天打针吃药,耳垂的炎症渐渐消失,但那一个小肉瘤却顽固地站在那里,至今不肯离去。而且如果我戴上耳环,不用一小会,它就会开始发疼。它不再是一个小肉瘤,而是一把刀,凌迟着报复着我的草率。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耳洞和聋子的耳朵一样,成了一个摆设。直到七八年后,我的耳朵才能随意率性地佩带各种各样的耳环。可是此时,我已人到中年,很多很多我喜欢的耳环,已经不再适合我佩带了。时间医治好了我的疼痛,也夺去了很多美丽与柔情。
环 来
我的抽屉里有一个小盒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耳环。
耳环种类很多,有大大的耳环,有长长的耳链,也有小巧的耳钉,还有精致的耳坠。制作的材料各自不一,有银的,不锈钢的,钛金属的,珍珠的,猫眼石的,塑料的,琥珀的,K金材质的。纯金的也有一对,我却从来没有佩带过。耳环躺在白里的盒子内,红的,紫的,白的,黑的,银的,蓝的,绿的色彩斑斓,我可以根据衣服的颜色,随手找出相对应颜色的耳环来。耳环的形状有圆形的、心形的、水滴形的很多种,我最喜欢的还是那对星星与弦月造型的耳环,懒得花心思搭配的时候,就戴它们。
这些耳环大多是我在逛街的时候淘回来的。有的是在环境优美的大商场里优哉游哉闲逛的时候买回来的。有的是提着大包小包,在夜市或精品屋里看到的。甚至有一对,是我两手抓着青菜萝卜,在街头的地摊上淘到的。它们有如闪闪发光的小精灵,静静地躺着,等我路过它们,然后驻足,然后心动,然后给它们一个家。
我的耳环,我都一一佩带过。刚开始的时候,我只戴银色的K金耳钉,毕竟人到中年,低廉的材质、鲜艳的色彩、夸张的造型我统统不敢涉足,我怕戴出去的时候,会吓着别人。但是纯金的耳环式样简单老土,看了乏味无趣,一如我幼年时看到的首饰,除了彰显财富与衰老,全无灵动柔婉与多姿多彩可言,所以,我并不经常佩带耳环。
有一次,和朋友谈起对耳环的爱而不敢。朋友笑道,爱美还不趁早?赶紧抓住青春的尾巴好好地享受一下佩带的乐趣,要不真到合眼的那一天,还不把自己遗憾死。于是,开始尝试。从耳钉到耳链,从小环单环到大环多环,从一色一味到色环包大,那盒子耳环,终于环佩叮当成了我耳边的四季风景。
环 去
并不是每一对耳环,都能够与我相伴一生。漫长的岁月里,我也会和我的耳环走失。
有一对耳钉,镶着宝蓝色石头,小巧的四方银外框。我于颜色有偏爱,衣服里蓝最为多,这对耳钉,我亦钟爱不已。它的蓝,有湖的味道,清幽幽的蓝,澄澈澈的蓝,盈盈欲滴的蓝,只一眼,就流进了我的心里。可是,它却莫名其妙地从我的生命中蒸发了,我怎么也想不起是在何时何地丢失了它。为了找它,我一遍一遍地翻透了所有的首饰与抽屉,终无所得。后来我想,这个耳钉,是湖的精灵,它脱离人间回到自己的湖心去了。至此,释然。
还有一对是祖母绿石的圆形耳钉。买它的时候,我一直在一蓝一绿的两个耳钉间犹豫不决,因为我的衣服里面,绿色唯有一条,平常也不爱穿。是旁边一个女子的一句无心话,让我决心买下了它。她说,这是祖母绿。她的话本与我无关,和我想买耳钉的事也无关,甚至有点无厘头。可偏偏就是祖母绿这三个字打动了我,我再看一眼那镶在白水钻里的绿,就看到了汪在其间的一个慈祥女人的温柔。这对耳钉,我在佩带的时候掉了一个,明明知道在哪丢的,却掘地三尺不能寻出,如我的那个慈祥能干的祖母。剩下的一个,我仍珍藏着。
前几天又丢了一个银质五星耳钉,那是在新华都商场的精品柜里买的。晚上洗漱的时候,我将它脱下来随手放在洗手盆边。女儿随后进去洗澡,仿佛心灵感应,我在房间里就一直想着怎么没有将耳环拿出来。果然,我再进去,它就只剩下一个了,我和女儿趴在三平方米的弹丸之地,竟然遍寻不得。这真是无奈的事,明明知道它就在眼皮底下,却怎么样都看不见摸不着。
我丢的最为贵重的耳环,是当年结婚佩带的那对纯金耳环。其实不能说是丢了,是变卖。那对蕴含着非常意义的耳环,似乎一出现就处处预兆结局,从我为其而承受的穿耳之苦,到后来变卖为他偿还赌债,它终究不该属于我。一些东西,尽管贵重,可是到了该舍弃的时候,还是舍弃吧。
我丢失的耳环,我都会尽力去寻找,毕竟曾经拥有。遗留下来的另一个,我也会把它好好珍藏,但我不会重新去购买一对,人的一生总会有太多的来来去去,一切随缘。
环 境
耳环,古人又称珥。“珥”这个名字,起得实在好,既形象地说明了是装饰耳朵的饰品,又让人一看就想起了耳鬓厮磨这四个字。试想,两情相悦情浓缱绻之时,如果少了耳边的环佩叮当,那该有多么的乏味。
元末张惠莲睹物思人,看耳环悼亡夫“忆把明珠买妾时,妾起梳头朗画眉。郎今何处妾独在,怕见花间双蝶飞。”读到此诗的人们,多半扼腕长叹,我看没有必要。这一字一句,看似悲情,更多的却是夫妻相亲的你侬我侬。
其实,耳环虽然戴在女人的耳朵之上,女人自己并不能看到这一道耳边的风景,愉悦的只是别人的眼睛。可是女人们却依然乐此不疲,在平淡的日子里滋滋有味地将耳朵妆点成一道风光无限、风情无比的风景。女人的风情,不在女人的眼睛里,而是在女人的心里。
- 最新内容
- 相关内容
- 网友推荐
- 图文推荐
[高考] 2022 西安电子科技大学《软件工程》大作业答案 (2022-04-25) |
[家长教育] 孩子为什么会和父母感情疏离? (2019-07-14) |
[教师分享] 给远方姐姐的一封信 (2018-11-07) |
[教师分享] 伸缩门 (2018-11-07) |
[教师分享] 回家乡 (2018-11-07) |
[教师分享] 是风味也是人间 (2018-11-07) |
[教师分享] 一句格言的启示 (2018-11-07) |
[教师分享] 无规矩不成方圆 (2018-11-07) |
[教师分享] 第十届全国教育名家论坛有感(二) (2018-11-07) |
[教师分享] 贪玩的小狗 (2018-11-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