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知人生要有别，但恐岁月去飘忽。

终
2011年1月2日，三亚——北京，从春天到冬天，夜航飞机上的我懊恼无法拍到夕阳，却发现夜空的繁星。在云层之上的万米高空，脸贴着机窗，仿佛是触手可及的地方，有着浩瀚的星空，密密麻麻的发光体，撒在黑色的天幕上，那一份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震撼，让我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我第一次离着那些星体如此之近，看到的如此之多。纵然看似近在咫尺，我离着它们，依然那么遥远，用遥远估计不能够表达那份距离，以光年的距离速度计算，也许这一生的奔跑也无法到达。

旅途的最后，竟然获得上天额外的馈赠，离着自己很近，离着自己很远。

几米说过：我总是在最深的绝望里，遇到最美丽的惊喜。

开
那便是海了。

天气阴沉，云层压得很低，海浪比平时大了很多，没有多少人，海的声音仿佛一场闷声的交响曲，远处有隐约的雷声，天空中的阴沉蔓延到远处，与浅褐色的海连在一起，冰凉的海水拍打在赤裸的小腿上，一阵阵阴冷。风声夹着海浪声翻滚而来，时隔一年，又来到这片海，却是这般沉重的再次重逢。

旅途就是这么开始的。从机场出来坐着车一路飞驰，沿着海岸公路看去，雾蒙蒙的天和不多的车辆，驶过似曾相识的街道，和司机师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记忆中最深刻的是去亚龙湾途中一条连理树的小道，左右两排的榕树在树冠处彼此交织缠绕，密密麻麻麻遮盖住蓝天，汽车一路驶过，留下一片清凉。

到酒店将近一个小时的路途，有些昏沉，看到高耸的房地产广告牌，美丽的海景和水墨的山水，广告词格外吸引人，写着“自此一会再未离开”。

只有短暂的一瞬间，有想过邂逅与分离。

恍惚的短暂，沉默的长久，离开了故地，重逢了老友，意识下的行动开始慢慢崭露头角，一切未知的将来开始走上了正途。

时光飞快驶过，时隔一年的旅途。从北京到三亚。

承
涌起了很多平凡的想法。

整日面对大海，心里的意象却开始一点点微小下去。儿时的某一次哭泣，父母的安抚，无意义的书写，喜欢的书籍和衣服，曾经的笔友，来往的信笺，咽下去的口香糖，无聊打发的时光。

在这刹那，似是有一个无法探明的勾，它探进自己的心里，拨开内心表面的那些庞大，直达泥土当中微弱的纤维，一条条纠扯出来，掠过眼前，短短的一瞬间的照面，已经让人难以自持，感叹从中而来。

记忆里那些多达无法忽视的盲点，依次呈现，大部分没有糟糕的心情，却是一份毫无感觉的情愫，不是生气，不是快乐，不是悲伤，它们以一种类似麻木的姿态一直存在于自己的心里。

只是我毫不自知。

而更多的意义则是需要在平常当中去体会，一个可以在相聚时大笑分开时怀念的人，一个可以随时联系随时寻找安慰的人，一个可以无聊时侃大山说闲话的人，一个可以分享秘密谈心理智的人。即使有一天终究要散落在天涯，可是也依然不会生疏，不会陌生，他们人在天涯，可心却在咫尺。曾经生命交织，曾经彼此照耀，曾经为彼此的伤心而伤心，为彼此的高兴而高兴，这便是温暖的时刻。

想起了很多过去，海浪向前拍打，而我却一直后退，坐在沙滩上看着近在咫尺的大海，它将自己最柔软的接触留给了我，却把我从未见识过的辽阔藏在了身后，我无法看到，也从未感知。一路伴随左右的只有自己站在它的脚边胡乱留下一寸寸拙劣的影像，而它不言不语。

似是看着故人归。

起
头几日，一直都在海边写着卡片。

之前我从未做过类似的事情，将一张张卡片写上各种温暖的句子，然后邮寄给或熟悉或陌生的人，它们会盖着这座城市的邮戳，前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城市，安静地等待主人的发现和惊喜。

之后开始有人陆续收到卡片，这的确是一件让人感觉温暖的事情。在某一日海边、在阳光充足的房间、在圣诞夜的酒店大堂，我一直都在写。已经很少用笔写字，也很少再写“新年平安、喜乐”这样的句子。它赋予我这次旅行更多的意义。

是良辰愿景，书写卡片的点点滴滴，记忆与现实交替出现，眼睛里出现的关于过去的种种希翼与对现在的唏嘘，于海面的尽头消失。

在心上的某一点，会盛放着落满灰尘被遗忘的事情。那些事情会变得灰色，变得不值得一提。我们每天都要经历太多，太多的事情让曾经执念的变成丢弃的。心里的事情太多，就会分不清楚，变得无序和杂乱。需要会有这样的一个契机，比如一次旅行、一次温暖的活动，来掸去曾经的灰尘，打扫内心的暗淡，将封存的往事梳理，腾出更多的空间，放置我们的现在。

这路不能用脚去走，需要用本能。这个世界上所有一切以本能为依托的事情，都是最为简单的，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也是真正属于我们的。所谓我们的旅途，是一场人间行走的交叉停顿，这需要我们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你是其中的漩涡，只有自己才能够看到怎样活着，也只有自己才能够真正明白所谓活着的意义。

延
在邮寄完所有的卡片之后，我开始练习潜水，考取潜水证。

这果真是一件考验人的事情，背着沉重的器械，踩着不便的蛙鞋，在海中教练比划着各种手势，要求做各种动作进行考核，包括无呼吸器求助、无面罩潜游、呼吸管漏气等水下紧急措施。

我一次次反复练习，将身上背着的器械运用自如，置身于大海之中，丢弃唯一可以生存和依赖的呼吸器和面罩，无法呼吸，无法看清，那份内心逐渐涌起的恐惧，刹那间便感觉自己的卑微和渺小，在海的怀抱里，并不是如此的惬意，而是险境横生。

最后一次下海潜水，看到了异常美丽的珊瑚和游曳的群鱼。教练让我做呼吸器丢失寻找技巧，我深吸一口气，将呼吸器丢到身后，一边吐着小气泡一边按照规定动作去伸手探找，结果却怎么都找不到，心里一急大力吐气，胸腔内开始迅速挤压、耳膜生疼，一瞬间恐怖感扎实袭来，口中已经无气可吐，我使劲拉着教练，他迅速从我身后找到呼吸器递给我，我大口吸气，惊魂未定。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在完全未知的世界里失去了依靠，当你唯一可以生存下去的依赖突然消失，那一份突如其来乱了章法的恐惧感会瞬间打破你的理智，你所有可以执念的东西都是泡影，被海水肆意吞噬，你唯一想要的，就是赶快慌张地找到那份依赖，迅速靠上去。

你的一切对于那海来说不值得一提，哪怕你沉于海底，葬身于无法搜寻的地方。而能够为你的离去悲痛和伤感的人或事，最应该先排除的，就是那埋葬你的地方。

如果不与过去或者是未来相连接和呼应，唯一生存的念头就是活着，这不是一份虚假，而是最真实的欲望。左右迷茫时，总有一条简单活着的路给你，在这路上没有美景，没有欲望，没有所求，只有维持你生命的给养，它的终点，是活着。

合
圣诞夜和跨年夜我在海边看过两场盛大的焰火。

那真是太美。我曾经走过许多地方，其实就如别人所说应该是那些地方走过我的生命，我看着天地，天地也在看着我。我路过了太多的繁花似锦，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抓住，犹如那焰火一般，成为了转瞬即逝的灿烂，而在更多的时候，其实在抬头的瞬间，光亮就已经消逝，不会出现。天空是牢笼，圈住了我们，焰火是慰藉，点亮被寒风吹得生疼的身体。

黑暗里漂浮着的是天空之中幽暗的静谧，我们忽明忽暗的面孔，或惊喜或麻木，抬头看着美丽的焰火，那一刻的我，没有想过悲伤，没有想过快乐，我以一种内心空白的感觉被那光亮映照，旁边的人眼睛湿润，他一定是想到了很多很多，我也是，但又仿佛什么都没想。

缓慢的过去，忽然暗下去的天幕，感觉愈来愈远的音乐、人群的欢呼，还有无法察觉的爱。

此刻，只有那些陈旧的回忆，以一种不可触摸无法名状的形式，像海潮一样漫上脚背，一点点覆盖住自己，那种快速始料未及，像是一个神秘的人，悄悄来到身边，带来这样突然但似曾相逢的感受，一次次撞击内心，无法言语。

那些白驹过隙的岁月，慢慢地放开了我的手。

说再见，说离别。

始
我想，那些曾经的存在，无论人事，都会或多或少影响到我们。总感觉自己依然是小小的，但其实我们都是大人了。满满当当塞满内心的是许多年一路走来的波段，或高潮或低谷，浓缩或者是放大在道路上，那是灯、是船、是桨，是前往彼岸的途径。

四季循环，岁月未完。

要去旅行，一路走一路回望，看荆棘满地，看印记斑斑。我们曾经留意过多少本应该把握的日记，又疏远了多少值得关爱的人。只有在某些时刻——一些可以让人自觉回头看的时刻，我们才能够发现那些丢失的过去，而旅行，就是这样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