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羊的路如小肠系在山间。

初识乌羊的路还是去教学。第一次造访，不知弯几道，路多长，反正是走了又看，看了又走，直到精疲力竭，才到达那个目的地——石塔小学。

以后就经常涉足这条路，将自己从学校运到山下，又将自己挪上来，这条小路见证着。路的走向我是记得一清二楚，哪里转弯，哪里有几户人家，哪里有一道沟穿路而过，我闭着眼都能说得出。路一直上行，走上来需两个小时，下去则是一溜烟，自行车自动疾转，只需半个小时。云泥之别。

路洒着我的汗水，也让我的记忆染绿滋润。一路水声潺潺，临路一脉从高山之巅流泻的溪涧伴随我的旅程，蜿蜒曲折，但激越、充沛、清亮，老远就听见它的鸣唱，从谷底、从路的上方优美传来。一路阳光如美丽的蝶斑调皮印在身上，因为沿途遮掩的树叶将大片的阳光过滤、筛选，只将那带着清润气息的光斑洒在我的身上。路不尽而来，但绿荫也纷披，脚步行在绿色长廊中，行在大自然美丽呼吸里。

除了这条路让我和乌羊亲密接触，深入它的内里，还有许多路让我和乌羊牵手，和它共度朝朝暮暮，享受每一个朝霞喷薄和夕阳柔照。校旁右侧是一片竹林，苍茫的竹将天地作它的领地，恣意种植窈窕的身影和挺拔的诗行，我是它的常客，清晨和中午时分都光临。不是去踱步，寻寻觅觅，或是寄几分幽思，遣一怀忧愁，而是诵吟。那时我参加自考，也狂热爱上文学，于是大部头的书捧在手，在竹林里流连。几条小径反复印盖我的脚印。一条逶迤而上，向山的深处进发，到山的那边，我踱到山的转弯处就折回身。一条优雅而下，通往一个村落。行不多远，就步出竹林，就看见几块田畴，就沿着田埂到了有炊烟袅绕的人家。我喜欢走这条道，走到底，然后又折返身，反反复复。我喜欢这里的人间气息，这里的开阔通透。山太幽深，深得让你举步总担心什么。不像这里，脚步总在阳光里悠游。不过，不管走哪条道，你的脚步总是随意的，尽管山径总是很窄，窄得只容一身，一人通行，但从未出现我必须回避或是打道回府的情形。一是人少，我通常是一人独享这片竹林，二是即使有村民迎面走来，他也不和我照面，而穿越竹林绕道走了，或是远远听见我的朗读声，就另择其他道避了。乌羊都是路，真的，乌羊的路遍布每一片竹林，每一道山梁，每一座山冈。

我有一段时间寄宿在学生家，到学生家要到另一处山坳，翻越整座山才能抵达。早晨，沿着围山而辟的层层梯田和学生一道，迎着朝霞向学校进发。和学生同行，一路有说有笑，了解他们的思想，了解他们的家庭，自然而真切。学生也愿和老师一道，消除隔膜和距离。晚间，如时间尚早，就沿着大道（就是进山和出山的那条主道）和众多学生一路，大仓、河西、河东村的学生都从此道走。大家一起热闹，欢声笑语，疲倦和劳累不知不觉消散。如暮色已飘荡，因为我常落于学生后，于是就翻越山脊，择杂木丛生的小道而行。常常在枝杈的不断阻遏中前行，但路程近多了，跨过山脊，就望见那熟悉、亲切的屋檐。故而在乌羊山上是不会迷路的，条条山径通人家，你只要朝着目的地的方向走，就一定能莅临，乌羊的所有山梁和竹林都不会阻拦你。乌羊是一座温柔的山。

乌羊的路都是土质的，原始、朴野，没有石子的铺垫，坚硬的同时也坑洼凹凸，硌着你的脚，也没有水泥的浇筑，平整的同时也呆板。乌羊的路虽是大自然生成的，但亲切、朴实、养眼，望之，如水流波荡而去，触之，温软而无声，宛如行在一片草坪上，或是绒毯上。没有规划，没有着意雕饰，但与自然相契相合，树木扑面而来，虽没有整齐划一，但错落参差中显一种自然的神韵；时时伸挡的山弯，又让路布一种风情，曲径通幽，别有洞天，像漏窗，又像隔墙。

乌羊的路我走了两载，七百多时日，我几乎都是用脚步丈量的，每一处山坳，每一座山林，我几乎都造访，它如图刻在我的脑上，拷在我的记忆U盘上。虽然隔着二十年的烟云，但仍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