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eamer
如果这个世界有个人能潜入我印象思维的话,我想也只有他了。他是我多年前,小学和中学期间的旧同学,他有个奇怪的名字,叫“许多”。从前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同住在一栋楼,是那种老式公房,他家在三楼,而我家住六楼。许多是个过分安静的人,他总是习惯一个人独处,削瘦的身形,孤独的眼神,还有一颗永远也猜不透的心。从前在老师眼中,他们总认为这个孩子精神上有点不正常。木讷、自闭、不善与人交流,这些简单的词语是最好描述许多的词汇。
每天放学,我都会留意这个住在我楼下的同学。虽然我们并无过多交谈,但我能体会到他内心的孤独和无助。有时在回家的路上,他会停留在小区花坛边许久,我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但从他的眼神里,我感到他仿佛有别与常人的那种状态。大家都说,许多始终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后来,我们都渐渐长大。进入青春期阶段,我发现许多的脸庞比以前长得更加好看,但他的思维和行为却愈加的古怪。我有意想接近他,因为我想了解一个与自己同龄,但又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男孩。我开始主动和许多说话,每天放学我都会等他一起回家,那段时间是我们关系最好的阶段,而他那时对我也很友善,甚至有时也会邀我去他家做功课。
对于这个多年来的同学,其实我并不是很了解。但从前一直听父母和老楼里的邻居说,许多的父亲因为一场交通意外死亡后,他的母亲精神就开始不正常,所以许多除了上学外,还要一直照顾他生病的母亲。那次他邀我去他家做功课,说实话,我的内心是有些许胆怯的,毕竟那时自己年纪尚小,对于精神病这类的病患,心中始终是有顾虑的。但为了不想让许多感受到我心里的芥蒂,最后我还是赴邀了。
第一次来到许多家,我的第一印象是凌乱,整个屋子都放满了杂物,空气中还充斥了一股煎中草药时难闻的怪味。他过来牵我的手,然后立马把桌子和椅子腾干净,并示意让我坐过去。是不是很乱,别介意,我母亲身体不好,所以一直没怎么好好收拾,喝些东西吧。他冲我笑了笑,在我印象里,那的确是他很难得的笑容,其实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他竭力想找一只干净的杯子给我,但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于是他不得不拿自己的杯子到水斗前清洗起来。你别招呼我了。我对他说,看得出平时很少有人去他家。我们做功课吧,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我挥挥手,让他坐到我身边,于是我们开始一起做起了作业。
之后他也时常来我家做功课,渐渐的,我们的关系越走越近。那时我们是两个青春的少年,无论所处的环境怎样,我觉得自己始终是有义务去帮助他的。那段时间,许多的成绩慢慢有了起色,正当大家感到奇怪时,我向他友好地眨眨眼,用手做了个“嘘”的动作,于是他又笑了起来,笑容是那般灿烂。
几年后的一天夜里,我们楼里突然发生了一起火灾,险些酿成人身伤亡。火灾以后,当大家还心有余悸时,我发现许多和他母亲却都不见了踪影。在我心存疑虑的时候,突然楼里的小伙伴告诉我,许多和他母亲都被抓进了精神病院,因为听公安人员说,这场火是许多家放的,所以大伙都恨透了许多和他母亲。
对于许多会放火,我是始终也不信的。后来我打听到他们被关的那家精神病院,于是就主动前往去看他。那天在探望室内,我再一次看到了许多,他的脸苍白了很多,人也有些浮肿,我想或许是药物的关系造成的。你来了。他朝我笑笑。我点点头,望着他,心里突然感到越发得沉重。那年正好是我高中毕业,而许多却被关在这里,荒废了他的学业和生活,我真为他感到难过。
后来我和他一直有书信往来,通过文字我们又恢复了交流。我曾多次在信中问他,那天夜里关于那场火的事,但他始终没有告诉我真相。他就是这样一个固执的人,所以别人永远也无法猜透他的心。他一直让我好好的,不要挂念他,他在医院治疗的这段时间过得还行,同时他还和我说,他在住院时认识了一个长得很像我的病友,他们关系挺好。
这么多年,许多一直住在精神病院里。前些年他的母亲也在精神病院里过逝了,有次他在信中提到,他母亲是死于脑溢血,这么长时间她一直活在痛苦和折磨里,如今离开了人世,到另一个国度和父亲团聚,或许也算是种解脱。可能真是吧,我心里想着,不知不觉间又回忆起,过去我和许多在一起时的片段。
几个月前,我又去探望了许多一次。再次看到他,他的容颜苍老了不少,从前好看的脸庞却凭舔了几丝皱纹,他的身材也壮了些。你变了,比从前更有魅力了。他对我说,他眼神中似乎还带着年少时的清澈。他的话语忽然让我感觉到时光流逝是如此之快,当我们再次回头时,却都已是而立之年的人了。
许多,你准备什么时候出院,你有过将来的打算么。我这么正式地称呼他,使他感到些许意外,他凝神地望着我,我知道他是有话要对我讲的。我在这里挺好,不要为我担心,可以的话替我把我们家那间屋子卖了,我想这笔钱应该够我以后住院的花费了。他的话语简单明了,但却令我很不好受。你难道要在这里住一辈子么?几秒之后,他点点头。
我沉默了一阵,几乎语塞。别这样。他却反过来安慰我,微笑着说,我在这个世界已经无亲无故了,所以我觉得在这里生活也不错,毕竟我与社会脱节那么长时间了,要是出去的话,我想一定会很不适应。突然间,他像个孩子一样左顾右盼看了看四周,然后很神秘地轻轻对我说,其实我不想出去生活,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以前我和说过这里有个长得很像你的病友,这些年我一直觉得他就是你,我和他之间关系处得挺好,我对他承诺过,我会在这里一直照顾他的。
是么,你这个臭小子,保密得真好。我望着他,突然间有种很熟悉的东西再次涌到自己的心头。许多对我贼兮兮地笑笑,仿佛很多年前那个牵过我手的青涩少年。又或许许多的选择真是正确的,现实社会中显然容不下太多的东西,而在他们的世界里有很多事物其实是可以很美好的。离开许多的那一刻,我突然发觉外面的天空变得格外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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