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琴声

首页 > 美文 > 感人日记/2019-02-0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卑微的、痛苦的,但也只有一样东西能让他们平等,那就是痛苦。失恋像一场长期失眠,是不是应该结束这残忍无望的人生游戏?如果不能,只有无止尽的自我安慰与暗示,于是就对自己说,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但是如果忘不掉她,你只得尝试着对自己说,爱他,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事。于是,阿秀对昊志说,我们活着,我们相爱,我们就不能害怕伤害

 

 

    黑夜浓得化不开,天上的云层呼啸翻滚,昊志的足音在宽阔狼籍的路面上发出空空荡荡的回声,路灯的灯光似乎笼上了灰蒙蒙的薄膜,1989年南台湾的夏天夜晚把一切融入了唧唧夏虫鸣叫。

    每天大人口耳相传87年台湾解禁后的各种消息,在他耳边嘤嘤嗡嗡的响着,他厌恶听到这些。在他印象里,从前在夜晚的公路上时常有部队的装甲车一排排开过,他看到那些车上跟他年龄近似的少年坚毅严肃的脸庞,心里就不免惶恐。现在,装甲车已经很少见了,但是存留在心底的惊悸依然时时跳动,就像对阿秀的感情一样,时时跳动。

    台南的天空有一种透彻的清爽,不管白天黑夜,昊志喜欢在台南的夜晚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独自去电影院看夜场电影,逛圣母庙,去何妈的豆腐店吃何妈二十年的招牌先吃油豆腐渣。即使是在国中最后一年为了大考拼命复习缺少时间,昊志也会挤出时间去看一个人的夜市电影。

    昊仁清楚自己弟弟对国中同学阿秀的感情。他跟昊志完全相反,他是一个人脉很广兄弟很多很会打交道的人,小时候还常常陪着弟弟去看夜场电影去何妈的豆腐店,后来他就不耐烦弟弟喜欢晚上出去溜达,他骂过昊志几次之后就不再理会昊志了。从此两兄弟很少说话。

 

    昊志捏着电影票的手心已经湿了,他不知道阿秀会不会来,电影已经快开始了,正当他踟蹰要不要继续等下去的时候他看到了阿秀的直身裙,碎花图案在昏黄的路灯下折射着一圈圈的光晕。他吁了口气,忐忑的心安定下来了。“昊志,不好意思,我阿爸睡了我才偷偷溜出来的。”昊志甩了甩手上的电影票,夸张地做了个鬼脸,“没事,我们进去吧,电影要开始了。”

    那晚上电影放的是侯孝贤新作《悲情城市》,具体情节已经漫漶不清了,昊志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梁朝伟扮演的聋哑人林文清与吴宽美的感情。他时不时偷看阿秀的表情,她在林文清大哥林文雄被一枪打死的时候偷偷哭了。

    夏雨瓢泼地倾注下来,两个人躲在电影院的檐顶下避雨,昊志看出了阿秀眼里的睡意,他试探地问阿秀“你是不是困了”,她点了点头。昊志到身旁稀稀落落经过的人堆里借了把伞,“我送你回去。”阿秀扯住昊志,连连摇头不行……倾斜的雨线打湿了昊志大半衣服,他慌忙缩回了脚。

    阿秀扯他胳膊的手也被雨淋湿了,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尴尬地笑了。

    沉默了良久,昊志轻轻捏住阿秀还没放下去的手,他的声音也很轻,“阿秀喜欢昊志吗?”说完了他还感觉到身体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其它什么。

    阿秀附上昊志的耳朵,空气里划过青草的香味。昊志听到了她一字一句地回答,“我们活着,我们相爱,我们就不能害怕被伤害。” 雨声似乎变得很大,大得要冲散这句话,世界似乎突然变得很小,小得只剩下了这一个可以避雨的屋檐。

    昊志回过头去,看到了藏在灰暗光线下阿秀绯红的侧脸。

 

    阿秀与昊志一起考上了台北的政大,昊仁的成绩差了好学校很多。家里的经济条件只能供得起一个人。昊志的阿爸考虑了很长时间决定让昊仁顶替昊志去台北读经济。昊仁对经济很感兴趣,阿爸认为他比昊志更适合于读书出来后养活这个家。况且让昊志去读他也不会选经济,阿爸认为除了经济其他学什么都是“讨饭的行当”。

    至于昊志,他接过了哥哥收到的服军役通知书。很快就有人来催了,他还来不及跟阿秀亲自告别就被家里人催着赶路了。

 

    在军营的两年,昊志每个月都会给阿秀与阿爸阿妈寄信,告诉他们自己的情况,站岗遇到的大陆人,战友的搞笑事情。而昊志给阿秀写的,就是绵长的思念了,他希望阿秀可以体谅自己可以等自己回来。阿爸的回信昊志时常可以收到,可是阿秀的回信他一封也没收到,他担心是不是阿秀还在为自己的不告而别而生气。

    昊志开始用小时候学会的口琴吹曲子,起初是带大家唱的军歌,后来他从山里长大的班长身上学到了很多道地的小民哥曲子,吹起这些小情歌,口琴里也发出了呜咽的声音,惹得他一个人暗自动容。

 

    回到台南家里,昊志得知了昊仁与阿秀在台北订婚的消息。阿爸捧给昊志一个小箱子,里面装满了他写给阿秀的信——原本就是台北人的阿秀全家已经迁回去了,昊志寄给她家的信自然如石牛入海了。昊志与阿秀的事情在小镇上并不怎么隐秘。邮差自然晓得这些,他只得把那些信打包交给了昊志阿爸。昊志走上那条走过千万次的大路,发现原来的老影院已经拆了,何妈的豆腐店也不在了,就像这场无疾而终的爱情

    昊志反对阿爸要自己去台北帮大哥做事的安排,他跑到了一个在船行做事的战友那,凭战友的关系做起了解禁后的海上长途货运生意。开始的一年,夜晚的轮船常常会出现一个吹口琴的人。直到后来,浮动在月色上的海面被口琴切开一圈圈涟漪,以后的夜晚那个身影再没有出现。

 

    能够坦然面对昊仁与大嫂已经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了,怀中抱着的侄儿露出透彻明净的微笑,昊志与自己身后的大嫂相视一笑。当年在月色下流淌的琴声仿佛又清晰地摇曳在耳边,还有那一句带着青草香味的呢喃——我们活着,我们相爱,我们就不能害怕被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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