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红尘深处，经历过的最深情最柔软的面孔和欢颜，像走马灯一般转过，除了忧伤都很美。我把所有情感，都凝固在时光里，凝成琥珀一般晶莹透亮。     ——夕颜

 

 

近些日子，时常会留在公司加班，包括周末。整栋办公楼空旷得仿若只听到，脚下高跟鞋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从五楼到一楼，将报表从门下的缝隙塞入，返回时还不忘随手关闭走廊上亮着的灯。

晚上居住在公司新建不久的小区中，数十幢五层小楼房，孤零零矗立于一大片空地上。周围没有青山绿水，也没有湖泊树林，只有稀落的村庄与冒着灰烟的厂房，打开窗便能够听到机器的轰鸣声。

三室一厅，一厨一卫，一个人难免感觉空荡，所以没有花费太多心思来布置房间。宜家买来的双人床、书柜与沙发，冰箱、空调和电脑都是二手的，还有网上淘来的微波炉、电磁炉、电饭煲以及杯具碗筷。

 

 

不到六点，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浇灌了整座城市。来不及躲避，我与夏小姐被淋得湿透。

回到家，踢掉浸满雨水的球鞋，进厨房开始做饭。夏小姐给我打下手，洗菜，切葱花，拍蒜瓣。

李格进门的时候，桌上已摆满了菜肴。木耳，芹菜，黄瓜，西兰花，金针菇，简单用滚水焯过，点缀上葱丝与青红辣椒丝，旁边还有一小碟用醋、盐、香油、芥末油、海天海鲜酱油、以及少许清水调配而成的蘸汁。她望着满桌的青青翠翠发呆了片刻，然后迅速系上围裙，说你们两个先开瓶红酒，我去厨房再做几个菜。

懒得理会她，打开酒便自顾自喝起来。其实整个夏天，我和夏小姐都是吃着这般简单的食物聊以生存。我平生做得最拿手的还算美味的菜肴，就是芥末金针菇。

一瓶红酒见底，李格才隆重登场。红烧鲤鱼，可乐鸡翅，四季豆炒紫茄，鱼头豆腐汤。我说，重油重盐，还多醋。夏小姐说，平时都不怎么吃鲤鱼，刺太多。李格也不生气，又开了瓶红酒，说你们两个天生一副无福消受的贱命。

 

 

下午三点多钟，四十度高温，抱着电脑主机到临街的店铺去维修。负责接待的男生很礼貌也很客气，他说恐怕硬盘中储存的所有内容都保存不住了。

我一阵恍惚，满脸茫然的站在那里。男生小心奕奕地问，里面有对你很重要的东西吗？那副模样仿佛生怕是会刺激到我。我摇摇头说，没什么，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男生说，那你怎么突然间就面色惨白，险些吓到我了。

不得不努力撑起笑容，摇摇欲坠，相信比哭还难看。真正耐得住寂寞的人很少，不悲不喜的人也很少。许多人每天都在焦虑，怕得不到，怕没得到，怕得到了又失去。岁月不言情，这个道理谁都明白，我只是搞不懂，这个世界应该只有爱情才会来去匆匆，可为何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却因为一次小小的故障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晚上，苏先生约我吃饭。我说，想吃一些家常的菜。

在一家小餐馆坐下来，点了麻婆豆腐、红烧狮子头、蜜枣山药、水晶皮冻、生鱼片。

苏先生最喜欢吃鱼生，蘸了柠檬汁和芥末酱，鲜美多汁。我喜欢狮子头的劲道，不过一团面粉加上芡粉，却翻来覆去怎么样也不会碎。

等菜的时候，我已经喝下了大半瓶酒。苏先生说，慢慢喝，时间还很长。菜上齐了，我捧着饭碗，把麻婆豆腐的汤汁浇在米饭上，大口吃起来。他看着我微笑，我自顾自吃着。

走出餐馆的时候已是深夜。我抓起苏先生的手说，你送我回家。他反扣住我的手指说，好。

这样深的夜里，本应发生一些暧昧的故事。可结果只是，我坐在床沿，狠狠吸了一支烟；他站在阳台，为铁树浇了一壶水。

岁月把我们隔在了同一年的时光中，逃课，看电影，打电玩。这座小城太过普通，剥离掉固定的背景与场景，我们也只是红尘中的一对陌路男女。同样活得寂寞，有自己消遣的方式。爱和欲望，有时可以分割到彻底，即使近乎得残酷。

我发了一会呆，没有关电脑，睡了。

 

 

深夜，睡得正迷糊，接到夏小姐的电话。耳边传来抽泣声，我问你在哪里？夏小姐幽幽说道，就在你隔壁。

隔壁的卧室连着阳台，阳台上种植着铁树。它开不出花朵，也不再翠绿，洋溢着一种死寂的诡异的暗绿。

夏小姐的嘴巴一张一合像在哭诉，指间萦绕的烟雾眼泪吞噬了脸上的淤青。我走近她，她却纵身一跃。

阳台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凛冽穿过。

无缘由地感到恐惧，诉述起梦中的情境。李格说，有时候，寂寞会让人滋生出无限遐想，光怪陆离也不足为奇。苏先生说，要学会善待自己，看一场电影，喝一杯果汁，吃一包爆米花，睡一个长长的觉，生活其实就是这般简单美好。

 

 

冰箱里永远存有几样东西，啤酒、冰激凌、百事可乐、酸奶、速冻水饺与馄饨，偶尔出现一些水果蔬菜，也迅速在冰冻中失去色彩。

洗衣机里永远有脏的衣物，分不清水洗、干洗与手洗。被子像麻花一样扭成团，茶几上堆满书籍与碟片，烟灰缸散发出难闻的气味，马克杯中落满灰尘，最近睡前读的书是伊藤润二恐怖漫画集。

凌晨的时候，饥肠辘辘，想吃一块巧克力蛋糕，翻遍角落却连一根黄瓜都找不到。想起常去的那家馄饨店，老板娘是福建人，会做剔透晶莹的蒸饺，五花肉，鲜虾，香菇，她总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问我，味道腻么，要醋么？

路过客厅去厕所，扫了一眼凌乱的茶几，除了水果与零食，唯有空酒瓶在夜色余光中泛着冰冷的光。坐在马桶上抽烟，似乎一夜间便骤然苍老，皮肤不再光滑紧致，瞳孔中流露出掩不住的疲惫。

不知何时，已懂得安静面对着大段的时光。那些红尘深处，经历过的最深情最柔软的面孔和欢颜，像走马灯一般转过，除了忧伤都很美。我把所有情感，都凝固在时光里，凝成琥珀一般晶莹透亮。聊以慰藉，边走边爱，即使生活已穷途末路。

 

 

夜多清净，心却不安宁，像走马灯转不停。这漆黑里的向往，除了忧伤都很美。 ——彭坦《走马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