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经是可以共用一把牙刷的亲密爱人。

深夜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句子，她爬下床来。窗外有微弱光芒，依稀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的电视声响。好像眼前就有一张宽大双人床，床对面的电视机里在播放老旧剧集。他看到精彩情节会激动得转过身，捧住她的脸吻住。然后继续一声不响投入到影片中，屏幕并不清楚。

她在他身后坐着，靠着床头，翻看杂志。间或抬眼看看他，会笑。

他们有过各种约定，到分开前也没来得及实现。

比如，要一起存钱买相机然后各处旅行拍很多照片。比如，要一起记录每一次的见面和所做过的事，一起去选购过一个本子，几乎要成真的了。可是他不爱写字。好多东西锁在柜子里就一放好多年。比如，罗列过很多要一起看的电影，结果一部都没看成。

到最后，一张正式的合影都没有过，她几乎不能相信这是事实。                     

她记得他最动听的表白是在他有一次为她提包后，她问他，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他说，因为我是你男人。

那是多久之前，她在黑暗中拿起水杯喝下，发现不记得了。

很多个夜里她独自坐在床上，背靠墙壁，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散出的热量让整个身体都温暖。好像一个怀抱。这样的姿势维持几个小时，却一个字也写不出。她尝试写邮件与他，像曾经那样。总是敲下一句话便又退格到初始位置，光标闪动，还是没有一个字的空白页面。

还能说什么。

开始反复看之前看过的影片，哭过的再哭，笑过的再笑。始终觉得细节最动人。一个神情，一种抽烟的姿态，都那么迷人。然后发现，也不是那么想念。

她开始和别的男人交识，像一个稚嫩的姑娘，交谈措辞都显得局促。她想说服自己，其实这并不难。

她曾经在冬天里去他的城市寻过他，夜里到站，她看见他站在出站口等她的样子。他们搭乘简易的跑车去他的住处，在黑暗逼仄的篷罩里热烈亲吻。马路宽阔而没有尽头，马达发出剧烈声响，风呼呼地吹。谁也看不见他们亲吻的模样。

天气寒冷，但是这个场景她长久记得。

在后来的时日里反复回想，再也没有过的热烈的爱。不必言语，无法表达的爱。在某个时刻里，断了联系。

所有有关于他的讯息截止于某一个夜里的一次通话。再也没有过别的途径来取得过联系。

每个人都要拥有一个这样的时刻，在未来的漫长年生里反复被扩大被修饰，最终成不可磨灭的曼妙画面。

她把他刻在了这样一个时刻里。

我们到最后到底能不能结婚。这句话被当作玩笑问过，答案是不假思索地肯定。因为不假思索，所以不真实。他可以做到不回头地舍弃，她一直这样以为并且深信不疑，终于看到他将它付诸实践。

她突然变得比想象中要强大，在某个凌晨里坐在楼道里的台阶上听音乐，打电话给年长的男人，想要交谈，没有成功。那是最后一次哭泣，为他。

然后便真的活得逍遥，和别的男人交识。

在共同看完一场音乐演出后，L说，要不，我们结婚吧。她说，好啊。不容置疑地回答。

L说，我说认真的。她说，好啊。

没有多余的句子。

这个是结局。

家里卫生间的杯子里有两把牙刷，她始终没有让自己再去重新拥有可以共用一把牙刷的亲密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