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匣子

首页 > 美文 > 感人日记/2019-02-0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我一直想要有这样一个红木匣子。

    你知道的,就是漆成红色的那种简之又简的木头匣子。是很暗的那种红,浓重,有着沧桑和古旧的质感。表面是极光滑的,类似手指长久抚摸形成的那种光滑。

    我希望它是30公分长、20公分宽的长方形匣子。再大些我唯恐老态龙钟的的时候端不起,再说也浪费了木料不利于环保不是?太小了又生怕装不下我的那些宝贝。

    要有一把黄铜质感的小锁。是了,一定要有一把黄铜质感的小锁。这样才更能体现匣子的神秘厚重。当我老到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坐着摇椅慢慢聊的那一天,将这上了锁的红木匣子端正地放在膝盖上,用青筋布满的手指抖抖索索地缓缓开启,才会更加吸引后辈们关注的眼球。

    嗯,就是这样。

 

    影视剧里不是常常会见到这样场景的么。端坐着的神态郑重的老太太,用青筋暴起的沧桑手指缓缓抚过匣子的每一寸。那极其缓慢的动作几乎把时光也无限拉长。身边的子女儿孙们个个屏气凝神。这样的木头匣子每每出现在某个重要时刻,或温情或肃穆或飘摇。也许可以改变些什么,也许什么都改变不了,但总会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催泪炮弹。

    若干年后,当我已经成为一个风干了的老太太的时候,如果我可以用松树皮般皴裂的老手拉过儿媳光洁丰腴的手掌或者是孙媳妇儿青葱细嫩的纤纤玉手,颤巍巍地打开我抚摸了一辈子的红木匣子,在她们探寻的期待的目光中,摸出一枚硕大的猫眼儿祖母绿什么什么的,在孩子们如花般的微笑中将这宝物攥紧了放在她掌心,然后告诉她,这是妈,或者,这是奶奶送你的。估计那丫头一定会觉得我这老太太分外慈祥可爱。

    所以,为了老朽时候的温和慈爱,我要有这样一个红木匣子。且,这红木匣子还不能空着。

 

 

    小时候喜欢倒腾母亲的柜子。一幅好看的布料,织毛衣剩下的半个线球,或者一张泛了黄的老旧歌片,往往让我欣喜不已。在长期探索母亲的衣柜抽屉且遭到多次警告、阻止之后,我学会了不露痕迹的原位归复法。当然,这只是掩耳盗铃式的不露痕迹而已。因为母亲通常会在找寻某一物件未果时,理所当然地把我叫去询问,并且那物什往往会在某个被她忽略的旮旯处奇迹般现身。母亲曾对此感叹不已。

    母亲是有过那样一个匣子的。准确地说,那是一个装糕点的铁盒。印着大朵的牡丹,浓墨重彩。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散装糕点亦不常见,又何况是这样一个标注了高级点心字样儿的做工精致的盒子。里面的内容物不知是何等样人才有幸享用。所以在当时,那盒子在我的眼睛里是愈发金光灿烂的。

    那个盒子被母亲放在衣柜的最深处。里面整齐地叠放了一些母亲亲手绘的毛衣的针法,一叠姿势如出一辙的单手叉腰扭腰送胯的明星画片,一本写得断续的日记本,以及几张折了边角的梳了两条辫子的少女时期的母亲的影像。

 

    我一直希望可以有这样一个红木匣子,用来盛放我人生各个时期的宝贝。当然,所谓宝贝,并非是指猫眼儿祖母绿或者鸽蛋大的钻石。我说的宝贝,是内心深处曾经宝贵着的某些事物。人生的每一阶段,各有几处珍视的风景。若装在胸口尚不够祭奠,莫不如,截取了片段,存放手心,细细摩挲。

    多年之后,我也会有一个和我当年如出一辙的女儿、外孙女儿,她们或许也会用惊奇的探索的目光和手指,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开启了这红木匣子。然后她们会发现那个坐在窗口眯缝了眼睛晒着太阳的老太太,也曾经灵魂馨香内心芬芳。

    而我,可以在阳光普照的阳光下伸展了浑身骨节,微笑。

 

    人生的每一阶段,各有几处珍视的风景。

    十岁之前,那个红木匣子里,我可以装进些什么?

    或者可以装进几枚精致的纽扣,它们来自某一件我喜爱却再穿不下的外套。可以装进几张印了卡通人物的卡片。还可以是几张展放平整的彩色糖纸。或者还会有一张用粗重墨笔写下名字的奖状。

    十几岁之后,红木匣子里大抵是可以存放一张小情书了。并不厚重的小情书,有栀子花的淡淡清香,仅占匣子的一个微小角落。羞答答地展开,读一千遍仍旧心跳震天。会有一枚精致的蝴蝶发卡。可能还会有一本上了锁的日记本,封面是泼墨的山水,里面细细碎碎地写满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心事。

    二十几岁,我把爱情锁进红木匣子里。把忠诚的誓言和热烈的情话锁进去。一生缱绻。途遇悲欢苦难,手指轻触红木的那一瞬,心底安然。莫相离。

    把梦想也一并锁进去。梦想是三月鼓胀的风。心儿似风筝,风向哪边吹,风筝便向哪边风。

    三十几岁时,红木匣子里一定有一缕孩子剃下的胎发,一颗孩子换下的乳牙。我会用红丝线细细缠绕,郑重盛放。我希望还会有一朵干燥的花,来自爱人。任何事物都不可能永保新鲜,何况那份叫爱的情。在爱情如花芬芳将逝之前,我希望可以勇敢地将它转化为亲情。如手如足。此生牵了你的手,再不松开。

    可能还会有一张初恋时那个男孩的照片。清澈的眉眼。只是关乎青春的丁点儿回忆。无他。

    四十几岁,希望自己的人生大抵是安定安宁的。可以活得更自由、自我。仍旧可以用纸和笔记录信仰,可以听着笔尖划过白纸的细碎温暖,可以闻见黑色墨汁氤氲的馨香,可以看着手指舞蹈般的一任笔尖在纸上蜿蜒。

    大约还会有一张写满愿望的纸片。我于每个深夜祈祷。把爱人和孩子,作为终生的事业。生命不息,爱你不止。

    五十岁之后,红木匣子里大概要更多地存放一些证件之类。比如身份证、结婚证、孩子的出生证、工资卡、各类保险卡,等等。或者还有一张过了期的某商场的优惠券。生命愈来愈柴米油盐,它们才是立足的根本,生存的保障。

    也或者,还会有一枚精致的胸针,不舍得戴也没什么机会戴的那种别致的胸针。它可能来自母亲节孩子的问候,也可能来自纪念日爱人的祝福。总之,它会令我温暖而心酸。

    六十岁之后,我希望我可以用清澈通透的目光看待事物。随心所欲不逾矩。不动容。生命中值得锁进匣子珍藏的事物大概越来越少。

 

    好吧,等到哪一天,春光暖暖照,我把红木匣子打开给你看。给你说一说,带有时光印记的往事

    其实也不过,借你的一双耳朵,说给自己听。

    并且我希望,你也会有这样一个匣子,用来盛放生命中每一寸华美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