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给我打来电话，说他88岁的母亲（我称呼为王妈）走了，放下电话，我慌忙赶了过去。

    王妈走的很安祥，与平日几乎没有什么两样，脸上依然布满淡定与慈祥。遵照她老人家身前的交待，家里没设灵堂，没请乐队，也没摆放花圈。除了家人、亲属及故交，鲜有人知道她的过世。

    天气阴沉，不时刮着呼呼的北风，街上间或有灰尘吹起，路人匆忙捂鼻躲过。对面楼下，有一户人家在大办丧事。相形之下，王妈的后事显得有些凄凉。朋友双眼红肿，内心充满悲痛与内疚，他多么想让母亲体面地走完这人生的最后一程啊！我理解朋友的心情，想安抚他一下，突然又意识到有些多余，情急之中，忙上前搂住了他的双肩。

    朋友年逾六旬，早年丧父，是母亲独自支撑着濒临倒闭的家庭。几十年来，先是从天津下放到江苏，而后又辗转来到安徽，风风雨雨，颠沛流离，受尽了人间万般苦难。作为儿子，他总感觉欠母亲太多太多。

    在去殡仪馆的路上，我问朋友如何安排王妈的骨灰？或许有些唐突，按照淮南的风俗，一般老人去世，无非都是选择一处风水好的公墓，就地安葬，但我还是想问个明白。随知，朋友竟低沉地回答：“撒入大海！”我惊诧之极：“为什么会是这样？”朋友停顿了片刻，眼睛并不看着我，慢慢说道：“这是我母亲的遗嘱，身前多次叮嘱。主要是担心入土安葬，儿子健在时还可以扫扫墓，如果儿子去了，孙子如何有时间去上坟？与其今后为后人增添负担，还不如撒入大海得好！”说到这里，朋友已泣不成声。那一刻，我禁不住对王妈肃然起敬，多么善良的母亲，多么伟大的老人，如天地有灵，当为之动容。如山河有情，当为之挥泪！

    殡仪馆大厅显得有些空旷，君茹——照片里的王妈微笑着面对前来向她告别的人们。撕心裂肺的哀乐低鸣着，朋友及亲属们悲痛欲绝，死命地依偎着王妈的灵柩久久不肯离去。然而，生死别离，在所难免，王妈最终还是被推进了火化间，去了她人生最后的终极。

    开往海边的汽车早早地停靠在殡仪馆门前，静等王妈骨灰的到来，去实现她人生的最后夙愿。经过漫长时间的等待，朋友泪流满面，步履蹒姗地抱着母亲的骨灰盒走了出来。令人不解地是，他没有按预定计划来乘拉王妈骨灰海葬的汽车，而是吃力地钻进了另外一辆车子，径直朝自己家中奔去。他临时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打算再最后好好陪母亲一年，待明年清明时节再为母亲海葬。迫于生活的压力，一直以来，他与母亲聚少离多，不舍得母亲就这么离去，他还有许多话要对母亲好好诉说。

    这些年，因工作的关系，我多次参与或组织他人的追悼会，神情已有些麻木。但目睹眼前的一幕，我还是被深深地震撼了，为朋友的孝心，当然，更为王妈如海的胸襟，都说人间充满真情，但谁又能与此爱比美。

    坐在返程的车上，我的眼前不时浮现来年王妈海葬的情景：天空下着细雨，海葬船鸣着汽笛缓缓驶向浩渺的大海，船过之处，犁起阵阵浪花，一群海鸥竟相追逐着船尾，似在为王妈送行。朋友手捧用鲜花混合的母亲的骨灰，轻轻地撒向大海，惟恐惊扰了母亲。一年间，他又苍老了许多，尽管没说一句话，但在他平静的外表下，仍难以掩饰对母亲无尽的思念和不舍。百年之后，他也将追寻母亲而去，届时，再圆团聚之梦。

    在大海的深处，王妈或许得到了最终的解脱。只是无从知晓，她老人家还在为子孙牵挂祈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