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长（小小说）

                                     文/天涯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吾其报知氏之仇矣。”

                                          --《战国策·赵策一》

　   “士死知己，怀此无忘。”

                             --三国·魏·曹操《祀故太尉桥玄文》  

 

 

                    

    那一年的秋天来的早，天昏地暗的风呼号了好几个昼夜，直刮得昏黄的夕阳摇摇欲坠。天平军的炮声随着暮色越逼越近了。

 

    书房里，五十多岁的多隆阿独立案前，神色凝重着面向窗外。目光极处的平阳城门方向，似乎有厮杀声隐隐传来......

 

    殊死的战斗已经胶着了两天。这是一场双方力量悬殊的战斗。攻者如决堤的洪水，守者却无险可凭。结局的揭晓，没有悬念。需要的仅仅只是时间，而且，不会很久。

 

    敲门声骤起，有人慌张来报：知府何小枫大人战死，太平军大举杀入平阳城。多隆阿示其退下。

 

    目光从存有自己全部著作的书橱上划过，停留在案上摊开的《易原》上。折叠的书页清晰的眉批，似乎都留有知府手上的余温。

 

    话别两日，阴阳相隔。多隆阿默念，好兄弟，不要走远，打点好这里，为兄就随你而去......

 

    多隆阿合上书本，心潮汹涌。昨天的情境在眼前重现：太平军势如破竹，连连攻破了垣曲县、绛县、曲沃，马不停蹄的飞奔而来，平阳府危在旦夕。四十多岁的何小枫推门进来，目光直视多隆阿：

 

    重兵压境，我意已决，全家与平阳共存亡。仁兄宾师之位，尚有许多的书稿没有完成，不必留下。弟已安排妥当，送你的人就在门外，请仁兄即刻离开，再晚，就来不及了。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此刻的转身，既是永别。

 

    多隆阿一字一顿：此言差矣。且不要说你我同为大清臣子，同登书判拔萃科。贤弟可以捐躯为国，我不能吗？更何况我们兄弟一场，多少年来形影相随肝胆相照心心相印。我只听说，有友在难而赴之，没见过有友在难而去之。“君能殉城，愚独不能殉友乎？”不必多说，平阳城就交给你了。能多守一日是一日，能多守一时是一时。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交给我你就放心去吧。何小枫还要再说什么，见多隆阿目光坚定地连连摆手只得作罢，两人别过。

 

    目送何小枫远去，多隆阿把知府全家召集到一起，让几位夫人为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换上百姓衣服，安排可靠的人分头送走。目光平静了夫人们的惊慌，他斩钉截铁的说：如果何大人殉国，我们都不可以当俘虏。家人们含泪点头各自回房......

 

    余下的时间，多隆阿一个人就待在书房里。两人之间的往事一幕幕在眼前由模糊渐渐清晰......

 

     多隆阿任莲宗寺书院山长时，朝鲜学者李某游学盛京，到书院考校学识。多隆阿随其天文地理、史记纲鉴、诸子百家、诗词歌赋任选。李某起句：“辽东春色已凋零”。在场的张绣江、何晓枫吟出：“惟有此间柳尚青。岂是天公分厚薄”，多隆阿则以一句慷慨激昂的“严霜焉敢进皇城”结尾，李某心折。

 

    何小枫每每向好友们提起当年多隆阿书房三间，藏书千卷。为购书竟然一次卖掉了家中198亩耕地以及魁星楼下巧得睿思之事。

    那还是多隆阿任盛京书院山长时的事。《易原》几易其稿，尚不能尽如人意。一日晚漫步小河沿公园，感觉有些累，便坐在魁星楼下的一块大石头上休息。忽然，魁星楼上传来有关《易经》的争论，多隆阿听得入迷，直到时间已过子夜......

    之后多隆阿重新审视原作，反复删改，终于写出见解独到多有神来之笔的《易原》。提起往事，两人会心大笑......

 

    有人来报：夫人一条白绫自行结果了性命。

 

    又有人来报：二夫人、三夫人......相继自尽。

 

    多隆阿指挥着下人小心翼翼的为夫人们的尸体裹上白布，堆积在一起，浇上了油。大火轰然而起，半边天瞬间血一样红......

 

    太平军首领带领一干人马破门而入。

 

    面对满门忠义，首领心生敬意，沉默良久。来到多隆阿的面前好言相劝：读书人，跟我走吧，不愁享不尽荣华富贵。多隆阿正色：“读书人断不为贼！为贼无好死，何论富贵？！”首领不甘心，屡屡再劝，多隆阿丝毫不为所动。首领的手下突然一剑出手，锐利的剑锋从多隆阿的后背刺入穿过前胸，殷红的鲜血顺着剑柄汩汩流出。多隆阿怒目而不倒，高大的身躯慢慢转向北方......

 

    首领怒不可遏：“此公乃忠义之士，你...你...你...怎么可以......”回手大刀扬起，人头落地......

 

    翌年。辽宁庄河境内的英纳河畔，一座没有松柏没有墓碑的坟茔高高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