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了

首页 > 美文 > 感人日记/2019-02-03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以前,我也对教科书里的内容深信不疑,对CCTV、人民日报、新华社的言论信以为真,坚信它们的一贯正确,颠扑不破。随着外交部发言人的严肃而愤怒,由于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字而喜悦,这样的愤怒与喜悦,虽未像“文革”青年那样,或义愤填膺,疾言厉色,非要把人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或昂首伸眉,欣喜若狂,为一条语录的发表彻夜游行,如上了发条,打了鸡血。今天,那些内容依旧自圆其说,天衣无缝,言论依旧振振有词,喋喋不休,发言人的手势依旧巧师拙生,千篇一律,统计局的数字依旧年年报喜,有零有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了。

起初怀疑的原因,来自身边的反差,这种反差迎面而来,一旦步入社会谁都会不期而遇。导演贾樟柯说春运:“在站前广场,我们被驱赶过,在候车室,我们被推搡过,在车箱里,我们被呵斥过。他们总用粗暴的方式和我们接触,全然不管每一寸铁路都是我们的血汗。他们总称我们为群众,不愿称我们为公民。”贾导演快人快语,路见不平,仗义执言,而大部分人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懒得去说了。记得幼时看红火,警察维持秩序,一直叫嚣着“往后退,往后退”,其实我们已退至墙根,再无可退之退,但警察还是挥舞着皮带,把个莺歌燕舞的喜庆氛围硬是消减了几分。鲁迅在《忽然想到》中那句“可惜中国人但对于羊显凶兽相,而对于凶兽则显羊相”的话,其所指,大概就有警察。《图画日报》描述昔时警察丑恶嘴脸:“扬州兴华县城内,所办警察,腐败不可名状。近日每于夕阳西下时,巷尾街头,辄有三数童子,口操淮北腔,高歌新谣语,以为警察写照。其谣语云:没有法,上警察,黑漆棍子腰裹挟,一月混他四千八,帽子歪,鞋子搭,嘴裹花生咂又咂,日间沿街走,夜间带做扒儿手。闻者咸为解颐。”术不可不慎,警察的角色似乎就要凶蛮残忍,不沾光便吃亏,便欠了他的,正如官员,对百姓就该训斥呵责,待理不理,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汉学家费正清曾感慨道:“中国人是地球上最顺从的人种,其他人种愤怒的底线,是中国人愤怒的上线。”希拉里在哈佛大学演讲时评论中国:“大多数中国人从来就没学到过什么是体面和尊敬的生活意义!对民众而言,唯有获取权力或金钱就是生活的一切,就是成功!全民腐败、堕落、茫然的现象,在人类历史上空前绝后!”自由状态下的两位美国人,虽属不同的时代,但切入点相同,皆看到了问题实质,只不过一位言辞和缓,一位词锋犀利而已。就“没有学到过体面和尊敬的生活”一说,于仲达在《铁屋中的呐喊》中对此有过诗意般的控诉:“我们已习惯黑暗,以为黑暗就是光明;我们已习惯卑鄙,以为卑鄙就是高尚,我们已习惯谎言,以为谎言就是真理;我们已习惯死亡,以为死亡就是活着;我们已习惯苟安 以为苟安就是平安;我们已习惯耻辱,以为耻辱就是尊严!”

普希金有诗云:“在我们这个可鄙的时代,无非是暴君、叛徒,或是囚犯——五行中人不出这三者以外。”在暴君眼里,人民即囚犯。这样的情形在普希金的国度,一直延续着。克格勃头子亚戈达被枪决前忏悔道:“我一生戴着假面具,冒充布尔什维克,而我从来就不是。装相的不只我一个,几乎所有的人,首先是斯大林,到处都在演戏!为人民服务是演戏!这种恬不知耻的表演或者血淋淋的表演,在过去是拿老百姓寻开心!而今天这就是我们的生活。”赫鲁晓夫在秘密报告中重述了那个著名笑话:斯大林的烟斗丢了,贝利亚第二天就抓到了十个小偷,他们全都招供了,而斯大林则在自己的沙发下找到了那个烟斗。

我的不相信,还源自今昔对照。于右任描述晚清社会现实有洞彻语句:“民穷财尽,社会破产,国家破产。国有金,吝不与人,为他人藏。此其一。善不能举,恶不能退,利不能兴,害不能除。化善而作贪,使学而为盗。此其二。宫中、府中、梦中,此哭中、彼笑中,外人窥伺中、霄小拨弄中,国际侦探金钱运动中,一举一动,一黜一陟,堕其术中。此其三。”推翻腐朽帝制,建立中华民国,四季交替,忧患一仍。对此,毛泽东《和英国记者贝兰特的谈话》云:“我们要求的政府,必须是能够真正代表民意的政府;这个政府一定要有全中国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和拥护,人民也一定要能够自由地去支持政府,和有一切机会去影响政府的政策。这就是民主制的意义。”1946年,周恩来对民主人士云:“蒋介石说中国不能搞民主,中国需要的是一个中央集权的政党,使中国走向稳定,只有稳定了,中国才能走向富强。这是什么强盗逻辑啊。以稳定为由,拒绝民主,充分暴露了蒋介石这个独裁者的本质。谁搞专制独裁,谁就不得人心,谁就会被热爱民主的人民打倒。”一面抨击时弊,一面重蹈覆辙,让具有饱满精神追求的年轻人,体验到了现实无助改变的灰心。

古人有“身在江湖,心悬魏阙”之谓,今人则被灌输以“胸怀祖国,放眼世界”。其实,外交部发言人、国家统计局“帝力于我何有哉”?就连我所在城市新近竣工的体育场、音乐厅、美术馆、会展中心等等所谓十大工程,“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于我等居陋巷者何有哉?先前读过一条微博,记忆深刻。“女儿问我:日本人会攻打我们吗?我说:打也不关我们的事。一个国家,读书靠自己,看病靠自己,养老靠自己,连自由生育的权利也没有,就算给人灭了也与我们无关。哪里有自由哪里是祖国。”台湾歌曲《爱我大中华》唱道:“没有国哪里会有家,是万世不变的话。当你踏上了别人的土地,才知道更需要它。”这样的话,我也不再信,在别人的国家建立自己的家,这样的人还少吗?多少官员已在番邦的高尚区秘密购房,多少富人已将异域他乡当故乡,又有微博道:“这是一个有本事的人拼命移民,没本事的人坐以待毙的国家;一个防民如防贼的国家,一个百姓不明真相的国家;一个官僚贪得无厌的国家,一个平民无处喊冤的国家;一个充塞谎言的国家,一个官民对立的国家;一个饿死国民事小援助邻邦事大的国家,一个害怕上访、书生、蜡烛、菜刀的国家。”

回头再读北岛的《我不相信》,但觉鞭辟入里,意味深长,何以每一代人都要经历从相信到不相信的循环往复?“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的回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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