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的话

首页 > 美文 > 感人日记/2019-02-03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有些狠话从自己人嘴里说出,虽说分贝不高,仍让人铭记,较之敌人嘴中的道白,对家嘴中的自雄,更具说服力。

张国焘于1966年12月11日接受日本《每日新闻》记者访谈时,谈及他所熟悉的毛泽东:“一个极顽强和主观的人,思想很狭窄,他今天似乎以‘教祖’自居”,“文革无正面的具体目标,只喊‘造反’,殊属奇怪”;“毛组织才能甚差,确有打游击的天才,他有许多作法都以游击战的方法出之。”

1962年,成为著名“右派”后的章乃器愤然道:“党应该做导演,可是他们既当导演又当演员,又搞灯光,还当经理”,“这种赤膊上阵的办法是愚蠢的”,“他们把国家机器放在一边,事事由党包办”,“反右斗争是违宪的,宪法上只有公民,没有什么内部和外部的区别”,“对我五次围剿,我不死,是我坚强。既是敌我矛盾,又作为人民内部矛盾处理,那里来的这些辩证法?这是对宪法的蹂躏”。

张国焘是毛泽东的对手、敌人,他的话难免带有一些偏见。章乃器是党外人士、统战对象,他的话也难免带有一些偏见。而自己的亲密战友、忠诚部下若说出这样的话,往往大感意外,使人沉思。

“七千人大会”后,刘少奇即对毛泽东说:“饿死这么多人,历史要写上你我的,人相食,要上书的!”

朱德于毛泽东曾被合称“朱毛”,毛也承认自己只是朱德身上的“毛”,很长一段时间,两人的画像并排陈列。“文革”后朱德靠边站,朱遂感叹:“谁还相信我们曾经在一个锅里吃过饭呢?”“苟富贵,无相忘”的情景剧,又一次上演。

据2008年10期《文史月刊》发表的孟昭庚《“二月抗争”中的谭震林》云:1967年2月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二月逆流”主将谭震林,带头大闹怀仁堂,谭怒斥中央文革小组成员后,放大话:“砍脑袋,坐监牢,开除党籍,我也要跟你们斗争到底。”2月18日,毛泽东亲自召开政治局会议,为江青撑腰打气。毛在会上大发雷霆:“要否定文化大革命,办不到!大闹怀仁堂,就是要搞资本主义复辟,让刘、邓上台。大不了我同林彪南下,再上井冈山打游击。陈伯达、江青枪毙,康生充军!中央文革小组改组,陈毅当组长,谭震林当副组长,余秋里当组员,再不够,把王明、张国焘请回来;力量还不够,请美国、苏联一块来。”谭打断毛的话,声明自己没有错,再度重申自己“三不该”:“我不该早入党四十年,不该跟你干革命,也不该活到65岁!”言者自认为从谏如流言之凿,闻者则认为“恶利口之覆邦家”,毛愤然离场。这“三不该”,从一位自井冈山便参加红军的元老级将军嘴里说出,意味深长。

韦君宜的《思痛录》是本反思的书,从她的学生时代,一直反思到“文革”。作为一位延安时代即投身革命的亲历者,这一反思,引人注目。她反思学生时代:曾经献身这场革命的人中,有很多是当时在学校里才华卓著的学生,如果他们在较好的条件下发展学术,一定能有较大的成就。但是,他们在爱国热情的支配下拋弃了学业,踏上了救亡、革命的道路,最终却换来一场人生悲剧。她反思“反右”:“从这时候起唯唯诺诺、明哲保身、落井下石、损人利己等等极坏的作风开始风行。有这些坏作风的人,不但不受批斗,甚至还受表扬、受重用。”她反思“文革”:“所有这些老的、中的、少的,所受的一切委屈,都归之于‘四人帮’,这够了吗?我看是还不够。”

田纪云是前党和国家领导人,他在2004年第6期《炎黄春秋》发表的《回顾中国农村改革历程》中说:“回顾三年困难时期,到处闹浮肿,饿死人,非正常死亡人口达数千万,比整个民主革命时期死的人还要多。是什么原因?刘少奇说‘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现在看基本上是人祸,这个‘人祸’就是瞎指挥,就是乌托邦式的空想社会主义。”

他们的反思,不像自欧美归来的那批知识分子,由比较得来,而是在自身受到挫折后自然产生的,来的虽晚虽被动,却也难能可贵,不比那些食顽不化者,愚而自用,至死不悟,且掩耳盗铃,讳疾忌医,谁说八年不抗日和谁急,谁说“反右”不应该和谁急,谁说三年饿死人和谁急,谁说“文革”误国家和谁急。

前言往行,多识者智,不识者愚,拒识者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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