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科

首页 > 美文 > 长篇故事/2019-01-1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陈家伊

  精神科102病房。

  我装作熟睡的样子,微微闭着眼。我能感觉这个护士走到我的床边,查看了一下病历,或许还换了一瓶吊瓶。她很敬业,或许还对我微微一笑。

  我能感觉她转过了身。

  我睁开眼,她的后背离我一步远。我猛地从床上爬起,她转过身,天真的眼光有一丝恐惧,或许是惊异。

  没有片刻的犹豫,我抓住了她的手,顺势下了床,右手快速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块镜子碎片,最后停在了离她脖子两厘米的地方。

  “啊!救……”她吓得大叫起来。我只好捂住她的嘴。

  “别叫!我不会伤害你!”我凑近她的耳朵,感觉到了她急促的呼吸。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精神科“我要逃出去!”

  我押着她走到门边。人好多,就像田野里的花朵。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人了。

  突然,走廊尽头的两个警察扔掉了烟头,大声吼着,并且快速朝这边跑了过来。

  我拿着镜子碎片的右手紧张了起来,我只能快速推着她,向走廊另一边走去。

  人们终于注意到了我的存在,赶紧让开,但是,就几十秒的工夫,两个警察跑了过来,一前一后堵住了去路。

  “别过来,我会杀了她的!”他们先前还惺忪的眼,此刻却透露着前所未有的紧张,手中握着的电棍直直地对着我发抖。

  “好!陈家伊,别伤害她!”

  人越来越多,我也越来越紧张,以至于并没有发现自己声音的颤抖:“我的衣服、手机!快!给我!”

  不一会儿,一个警察拿来了我的衣物和手机。

  “给她!”我示意他把手机交到这位护士的手上。

  “让开!”我大声吼着。人群乖乖让出了一条路。

  我押着她走出了走廊。

  阳光、草香、空气中弥漫的自由。

  我安静地享受了两秒。

  “你们别过来!”

  两名警察站在那里,还有一大群围观的人。

  我在护士的耳边说:“快点儿走!马上就放了你。”她的呼吸经过了这几分钟,已经渐渐平稳。我看见她给了我一个乞求的眼神。

  我押着她快速向前跑着,跑出了医院大门。

  马路上熙熙攘攘,有熟悉的汽油味道。

  我卡着她的脖子,招了一辆出租车。我想,这个时候,那两个警察肯定正在追来。

  我抢走了她手上的东西,往车内一扔,然后紧张地蹿上了车。

  关上车门,就像与一个世纪的长眠隔绝。

  我看见那位护士踉跄着往回跑,两个警察气喘吁吁地跑到她的跟前。再向上看看,大楼上方写着:德爱精神专科医院。

  “小姐,去哪儿?”

  “师傅,先上四环!”

  出租车发动,窗外景物倒退,警鸣声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大小车辆吐着闷气,空调呼呼运转,司机打开的交通频道中,富有磁性的声音正在介绍着路况。

  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我终于逃了出来!

  我脱下病服,换上自己的衣物,借着手机屏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司机不时透过后视镜偷偷看我。

  “看什么看!”

  “不是!小姐,我看见你的手上有很多血印啊!”

  于是我举起左手手腕,不由吃了一惊,上面果然有一条一条脱了痂的血印。“没事,没事的!”我对他说。

  上了四环,我便让他把车开到了学校。

  几个月不见,有一种久违的感动。

  11月的南方。

  微风、微凉、滚热的泪珠。

  我朝宿舍区走去,终于来到了璐山南路,可是,眼前却只有一个湖。

  变得阴郁的天空,虽然没有太阳,但我可以判断,已经接近中午。

  我随便找了个饭馆,点了一份面,问了一下老板,才知道,以前的公寓已经变成了学校新建的人工湖。

  站在湖边,绿色的湖水中,隐约有一群小鱼,还有一个人影。

  我拨打了父亲的电话,是空号。

  我顺着手机联系人的顺序,一个挨一个地打了下去,但是,不是关机就是不接。

  我不知道世界是怎么了,为什么让我这样无助。我围着这个人工湖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夜色压了下来。

  我站在桥上,璐山南路的灯光一点点地展开,小吃摊前升起了烟雾,一丝风贴着湖面吹了过来。

  十一月南方的夜,有点儿冷。

  我紧了紧外套,如果现在从这里跳下去,肯定没人注意我。

  我双手握着栏杆,望着黑色的有着模糊倒影的湖面。我想,我一使劲,或许就能轻松地跨过去。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把我拉了回来。

  湖边

  “那么,如果我不拉你回来,你真的会跳下去?”他白皙的脸蛋被风吹得微微泛红。我喜欢他用他的大眼睛看着我。

  “或许会吧。”我这样说着,看着眼前虚无飘渺的湖面,不由得心头一紧。再看看他,有着轮廓分明的脸颊,浓重的眉融进了夜色。我感觉脸有些发烫。

  “哦,那我真是救了你一命哦。这个鬼天气,跳进这冷水中,怕是活不了的。”

  他严肃的表情很是好笑。我故意挪动着位置,慢慢靠近他,最后,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那真是谢谢啦!”

  他一动不动,只是看着湖面。

  冰冷静寂的湖水,不时泛起丝丝涟漪,对面是喧哗的璐山南路。

  就这样安静地过了几分钟。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呢。”我抬起头,隐约看见了自己呼出的白气。

  “哦,我叫贺俊,也是这个学校的。”

  “哦,我叫陈家伊。”我发觉自己的脸颊越发滚烫了。

  “那么,他们怎么会把你关起来呢?”

  “你不知道,他们都说我有病!可是,我到底有什么病呢?”说着,我起身,在草坪上来了个芭蕾旋转,“我能有什么病呢?”

  “好了好了,来,我给你拍张照。”

  我立刻摆出了自认为最美的姿势,闪光灯咔嚓一声,我感觉少许的晕眩,然后跑到了他的跟前。

  “不!重新来一张,这张这么丑!”我说。

  “好了好了,已经很漂亮了。”他一边说,一边在我的照片下打出我的名字:陈家伊。

  “你这是干什么哦?”

  “为了记住你啊,我怕不久之后就会忘记你!”

  “不会的,不会的。”

  “会的,我有病!”我看见他的眸子里突然显现出一种阴郁。

  贺俊

  我叫贺俊。

  是的,我有病。

  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像是一出生就在这桥头上,等着某个人;又像是,某个人,硬生生把我拉了过来。

  但是,我竟然还有那么多的记忆,整整20年。

  6岁那年,我突然发现,所有人的脸,都是陌生的。

  父母带我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我患上了脸盲症。

  从此,脑海中失去了所有熟悉的人的脸,也从那个时候,父母开始把一叠照片挂在我的胸前。每张照片下,都有一个熟悉的名字。

  遇到每一个人,我都会一一比对。

  慢慢地,对于熟悉的人,我总会通过他的体型、他的声音、他的穿着来认识他。

  我学会在与人交往的时候变得聪明,我努力隐藏自己的缺陷,我想变得更好,并且更加努力地学习。

  可是,10岁那年,父母有了另一个孩子,我的弟弟。

  他们开始不爱我了。

  但是,我怎么可以不爱自己的家人呢?

  我慢慢地适应着这个复杂的社会,通过抓住人们的细节来认识他们。父亲总是抽着一支烟;母亲往往走得很急;弟弟的耳垂很大,头发很浓。

  各种各样的人,总有各自的特点。

  18岁那年,我进入了这所大学。我观察同学们的细节,以此来记住他们谁是谁。

  而她不一样,卷发长长,声音动听,不高,穿着红色帆布鞋,走得很慢,像是欣赏风景。

  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是她的这些细节,现在想起却仍然清晰。

  我发现我爱上她了。

  我想没人会知道我是一个脸盲症患者吧。

  我的生活如鱼得水,我的朋友越来越多,但只有她独一无二。

  直到学校开展了一次视力普查,医生发现了我的不正常。

  我被带到医院进行了各项体检,被确认能够自理生活后,又回到了学校。

  可是,同学们却变了,突如其来的冷淡让我不知所措。

  而她,当她看着我时,我能觉察到她目光的变化。

  她也变了。

  我终于受不了了。

  南方的秋天,树叶却仍然很绿,风来了又走了。世界,像是挂上了冰冷的霜。

  我把自己反锁在寝室里,然后抽出小刀,在自己的手腕上一刀一刀地划着。

  黯淡的阳光没有色彩,车来车往,水龙头滴滴答答。

  是的,我并不想真的就这样死了,于是,我慢慢地放下了刀。

  可就在这时,门被撬开了,两束光线像是碰撞在了一起。

  同学们大吼着冲了进来。

  我突然看到一个人,但我却不知道是谁。

  他狠狠地在我的手腕上割了最后一刀。

  我想我终于死了。

  但我真的不知道是谁杀死了我。

  湖边

  “你怎么会死呢?”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如果你死了,那你是怎么救我的呢?”

  “也是哦。”他严肃地想着,“但是,你不觉得这个地方很阴森吗?”

  他的声音惊起了一阵微风,身后的灌木摇摇摆摆。

  “有点儿,毕竟以前的宿舍突然被挖成了一个大湖,总会很伤感的。”

  又一阵微风,带动了湖面暗淡的反光。

  “哦,以前你也住在这里?”

  “是的,我是20栋的。”

  “哦,我是11栋的。”

  “以前离得很近嘛。”我笑着,又理了理头发。

  “哦。”他低下了头,我无法看清他的脸,“但是,我总感觉我已经死了,却不知道凶手是谁。”

  “怎么会呢?你是不是中邪了?”我故意逗着他,一只手握住了他暖暖的手。

  我看着他忧郁的眼睛。

  他不说话。

  我闭上了眼睛,能够感觉他的呼吸离我越来越近,终于,他吻了我一下。

  “你真的好美!”

  “真的吗?”

  “我们像是见过。”

  “当然,20栋离11栋很近嘛。”

  11栋

  我叫11栋。

  生于1990年。

  整整20多年,从我这里进进出出的都是男生,但是,说实话,我的内心是一个小女孩。

  你可以把我称作变态,但我的确知晓很多的过往。

  1990年,刚修建的时候,一个男生不小心掉进了地基,结果被活活地埋在了里面。没有人知道,我默默守着他的尸骨20多年。

  1992年,我也记不太清了。据说那个时候,大学生不能谈恋爱。一对情侣的恋情被老师发现之后,双双从这个楼顶跳了下去。那天围观的人很多,但真正上前劝解的没有几个。

  1997年的某个晚上,一个宿舍发生了火灾,随即蔓延到其他宿舍,两个男生在厕所里被活活烧死。之后学校扩建了消防通道,在各个楼道加装了消防设备。

  2000年扩招之后,学生越来越多。有一个男生因为挂了几科,在一个晚上从5楼阳台上跳了下去。

  而贺俊,则是最近从这栋宿舍离开的吧。

  他这个人很特别,从不在意其他人的外貌,因此,他的交友面很广。

  我总能感觉这个人隐藏了某些东西,因为他半夜常常被梦惊醒。

  我注意到,总有那么一个女生,等在11栋的门口,在贺俊走出大门的前一刻走出去。我也注意到,贺俊总会默默地盯着那个女生,时不时还会撞到一棵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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