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半夜，程小雅去洗手间时，路过婆婆的卧室，月光下，她看到一个黑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是婆婆！她的背影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压抑地哭泣。那一刻，程小雅也觉得心酸极了……

　　次日清晨，张慧芹照常起床做早餐。程小雅偷偷看她，发现她眼睛红肿，却努力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程小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要是以前，婆婆肯定就回老家了——那样一个倔强的老人，哪愿意整天看儿媳脸色呢？可现在有了孙子，她没法甩手就走呀！想到这里，程小雅的心就软了，她走到厨房，一边帮婆婆拿碗筷，一边仿佛不经意地问：“豆豆昨晚睡觉乖不乖？没打扰您休息吧？”张慧芹忙说：“豆豆挺乖的。”她犹豫了一会儿，又说：“你们哪天休息，带我去做个体检吧！”

　　见婆婆主动提出这个要求，程小雅反而很有些过意不去，忙说：“这事不急。”又说：“您自己要多注意休息，保重身体。”张慧芹受宠若惊般连声答应。

　　从那以后，婆媳俩变得“相敬如宾”。 张慧芹凡事小心翼翼，程小雅也不敢挑婆婆的刺，只尽量多抽时间带孩子玩。就这样，一家人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悲剧！

　　不愿回乡的婆婆自杀了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到了2011年夏天，豆豆满两岁了。程小雅和丈夫商量，想把豆豆送进小区旁边一家私立幼儿园，上托班。她忧心忡忡地说：“豆豆跟奶奶学了一口湖南方言，说话别人都听不懂，这样下去可不行呀！”

　　刘岳海也有同感，于是便去幼儿园为豆豆报了名。可张慧芹得知后，不满地对儿子嘀咕：“豆豆才两岁呀，你们可真狠心！幼儿园那么多孩子，老师哪里照顾得好？豆豆吃不饱怎么办？尿裤子了怎么办？”刘岳海反复解释，说孩子到幼儿园可以学习过集体生活、学知识，可老太太还是不乐意，“你小时候就没上过幼儿园，现在哪一点比别人差？”刘岳海哭笑不得，“妈，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城里的孩子哪有不上幼儿园的？”

　　无论儿子怎么解释，张慧芹都想不通。但她反对也没用，9月1日幼儿园开学，刘岳海夫妻坚持把孩子送去了。当时正是晨间活动时间，一切都是新鲜的，豆豆十分兴奋，在操场上开着玩具小车，玩得不亦乐乎。然而很快，他发现爸爸妈妈都上班去了，便大哭起来。看到孙子在操场上哭，张慧芹也忍不住心疼地哭起来。祖孙俩隔着栏杆遥遥相望，哭得昏天黑地。老师看不过眼了，把豆豆抱进了教室，接着又出来劝说张慧芹回家，“您站在这里哭，会影响孩子情绪的。”

　　可张慧芹哪能放心回家？她站在幼儿园门口，流着泪等啊等啊。两个小时后，孩子们出来做课间操了。豆豆原本已经不哭了，可看到奶奶在流泪，他又号啕大哭起来。张慧芹心疼得不行，喊了一个老师过来，哀求道：“我孙子一直在哭，您就让我带他回家吧！”老师十分为难，说：“孩子在教室里还好好的，您现在带他回去，明天他就更不肯来了。”可张慧芹一再坚持，老师也没办法，只好把孩子送了出来。

　　当天下午，幼儿园老师打电话把情况告诉了程小雅。程小雅十分恼火，回到家对豆豆说：“你今天逃学了是吧？明天再不上幼儿园，小心你爸爸揍你！”豆豆马上大哭起来，“我不上幼儿园了！奶奶说的，我以后再也不上幼儿园了！”

　　程小雅再也忍不住对婆婆发作了，“妈，您这是故意跟我唱反调吗？孩子不上幼儿园，您让他去乡下养猪放羊？”张慧芹怯怯地说：“我看孩子哭得可怜……”程小雅打断她，“每个孩子刚上幼儿园都会不适应，如果他一哭您就接他出来，那他永远都适应不了！”张慧芹说：“豆豆不喜欢上幼儿园，那就别上了呗！岳海也没上过幼儿园……”程小雅气坏了，扔下一句“我跟您说不清”，就走进卧室，摔上了门。

　　刘岳海下班回来的时候，婆媳俩还在冷战。得知事情经过后，他也觉得母亲做错了，可无论他怎么劝说，张慧芹就是想不通。他无奈极了，说：“妈，以后豆豆上幼儿园的事情您就别管了，老师会对豆豆很好的，您就放心吧！”

　　儿子一锤定音，张慧芹无话可说了。就这样，豆豆在父母的坚持下，每天都被送去幼儿园。十多天后，他渐渐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可是，张慧芹没有了孙子的陪伴，心里空落落的，整天坐在屋里发呆，或是远远地站在幼儿园外面，偷偷看着孙子落泪……

　　也许是为了弥补心中的失落，张慧芹对孙子更加溺爱了。无论豆豆要什么，她都第一时间答应。为了哄孙子开心，她天天买零食给他吃，即使豆豆睡前要吃棒棒糖，她也忙不迭地递上。程小雅向她提了几次意见，可张慧芹依旧我行我素。这样没多久，豆豆就长了蛀牙。程小雅大发脾气，禁止儿子再吃糖，可张慧芹还是偷偷买给他吃……

　　更令程小雅忧心的是，在奶奶的溺爱下，豆豆的性格越来越蛮横。一次，她和丈夫带着豆豆逛超市，豆豆要买一包软糖，她不答应，豆豆就躺着地上耍赖，还对她和刘岳海又踢又打，最后抢了一包软糖，不等父母付钱就冲出了超市……回家后，豆豆还向奶奶告状，说程小雅是坏妈妈，又说只有奶奶好……

　　类似的事情一再发生，最后刘岳海也警觉了。他劝说母亲不要再纵容豆豆的坏习惯，张慧芹却不以为然，说：“豆豆还小，长大就好了。”刘岳海无奈极了。

　　一次，程小雅忍不住对丈夫说：“豆豆已经上幼儿园了，要不，让妈回去算了。不然，豆豆的坏习惯什么时候才改得了呀！”刘岳海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他想到叔叔劝告自己的话，就犹豫了，“别人会议论说，我们把妈利用完了就赶回去，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夫妻俩商量来商量去，也没个主意。

　　2012年3月初的一天，张慧芹接豆豆放学时，发现他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她急得连声追问：“这是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老师告诉她，做操的时候，豆豆跟一个名叫涵涵的小朋友打打闹闹，不小心把脸上划伤了。张慧芹心疼不已，说：“豆豆，你告诉我，涵涵是谁？奶奶来教训他，叫他以后再不能打人了！”老师忙劝道：“小朋友打闹是常事，上次豆豆还把一个小女孩的鼻子抓破了呢！您太强调这个事，会给孩子造成心理阴影的！”

　　张慧芹听了这话，顿时火了，对老师说：“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一个月交1000多元钱，是把孩子送来挨打的吗？你们既然不能对孩子负责，就把学费退给我们，我们回家！”说着，她又闹着要找园长告状。几个老师好说歹说，才把她劝走。

　　后来，班主任老师将此事告诉了程小雅，并真诚地说：“豆豆妈妈，请您劝劝奶奶吧！”程小雅没想到婆婆竟为这点小事大闹幼儿园，不禁又羞愧又恼怒。更让她烦躁的是，从那天开始，豆豆每天放学回来，婆婆都要仔细“盘问”半天：“今天有没有小朋友欺负你？你是不是又挨打了？老师对你凶不凶？豆豆别怕，有奶奶帮你撑腰！”

　　结果，豆豆很快养成了一个新习惯：每天放学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奶奶告状：谁把他撞倒了，谁抢他的玩具了，哪个老师批评他了，等等等等。张慧芹听说孙子受了“委屈”，便三天两头去找老师扯皮，今天要转班，明天要退学，搞得老师烦不胜烦。老师没办法，只得找程小雅夫妻沟通，说：“实在不行，就让豆豆转园吧。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程小雅夫妻都不同意转园。刘岳海回家劝说母亲，然而毫无意外，他的劝说仍然没有任何效果。4月20日晚上，当刘岳海再次目睹母亲对豆豆的“例行盘问”后，他再也忍不住了，艰难地挤出一句：“妈，我们‘五一’有三天假，我送您回家吧！”

　　张慧芹一下子愣住了。她很快红了眼圈，抱住豆豆亲了亲，随即走进卧室，“我去收拾衣服，明天就走！”

　　张慧芹真的伤了心，她甚至没有等到儿子放假，就自己买车票回了老家。刘岳海虽说不忍心，却毫无办法。母亲回家的第三天，他接到叔叔打来的电话，被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叔叔告诉他，张慧芹回家后一直闭门不出，整天抱着孙子的照片流眼泪，“孙子就是她的命哪！她帮你们把孩子带大了，你们就一脚踹她出门，你们还有良心吗？”

　　刘岳海的心一阵刺痛，说：“过几天放假，我回去看妈！”叔叔生气地说：“你要是有良心，就快把你妈接回去！”

　　刘岳海沉默了，他不是不想把母亲接到城里享福，可想到豆豆，想到妻子的埋怨和委屈，他又不能这么做。在万般纠结中，老家传来一个令他悔恨终身的噩耗——4月28日晚，母亲喝农药自杀了！

　　痛不欲生的刘岳海带着妻儿连夜回老家奔丧，却遭到了村里人的集体唾骂。一个邻居指着他教育年幼的儿子：“这个人娶了媳妇就不要娘，你长大了可不能学他！”叔叔更是哭着骂他：“你妈是被你逼死的！她一回来，人人都笑她，说她肯定是被儿子媳妇嫌弃，在城里住不下去了。她又想孙子，从早哭到晚……”

　　这一句句指责，就像刀子剜着刘岳海的心。他跪在母亲坟前，不停地磕头，泪如雨下。而程小雅怎么也想不到婆婆竟走了绝路，自责之下，她抱着豆豆痛哭失声……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后，回武汉的路上，夫妻俩都含泪沉默着，而不懂事的豆豆还在不停地问：“奶奶到哪里去了？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家？”回答他的，只有父母一阵阵压抑的哭声……

　　日前，夫妻俩在接受采访时，心情仍十分沉重。刘岳海悔恨万分地说：“早知道我妈这么想不开，我怎么也不会让她回乡……都怪我们太自私了！”程小雅则哭道：“婆婆帮我们把孩子带大，确实是劳苦功高，我非常感谢她老人家。可是，谁能告诉我，怎样才能兼顾老人的晚年幸福和孩子的健康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