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居日记

首页 > 图书 > 文学小说/2020-05-1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隐居日记

隐居日记

作者:介末

开 本:32开

书号ISBN:9787538560381

定价:32.8

出版时间:2012-03-01

出版社: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


2.老坐在一群老头老太太中间,我与陌生人近距离接触的局促感总能降到*低。他们也一样不以为意,絮絮不止地谈论着自己的身体、收入、时代,仿佛我这个人不存在。
3.老无所依“这Q市,工资是非洲水平,消费是美国水平。再过些年退休,上的保险都是*低保障。不自己想办法赚点儿,还不穷死?”他熟练地陈述着,又加一句,“以后买啥打电话找我啊。”
4.往生 原来死亡就是冷,即便只是旁观,被轻轻蹭到一下,也从心里冷出一股旋风,全身不由自主地哆嗦。
5.生死海边散步,有时看见漂来的白菊花、苹果、香蕉、烧过的纸灰、砸碎了的绿玻璃酒瓶子,有时也看见一个人坐在海边面水痛哭,边哭边数落,一边抡圆了胳膊往海里扔点心—相信那边能收到。有时,也见一电微波炉大小的黑紫色沉重木头盒子被冲上岸,里头空无一物。
side B
第四部分 纯情绪
和爱人一起逃离都市,我们决定任性一次,实现那向往已久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日复一日,我们透过镜头,采集风云四季。

隐居日记 节选

**部分,人间烟火
逃跑之前 逃跑之前我住CBD,China BeijingDabeiyao,中国北京大北窑。据说这是国际化大都市的核心商务区;据说混这片儿的都是精英,房地产广告上写着斗大的字—“只为影响世界的人”;据说这儿遍地都是机会,捡都捡不完;据说这儿的房价永升不降,今年两万,明年六万,什么都不干,光躺床上睡一年觉,资产也翻番;据说这儿*能代表现代化的城市生活,高楼林立,要赶超纽约、曼哈顿;据说这儿是数一数二的繁华富贵之地、时尚潮流之乡—太诱人了!不然我不能乐呵呵地在里头住上两年—好不容易挤进去的。双向六车道大马路和双向六车道大马路,一个巨型十字路口就从我家楼下向东西南北铺开,顺着十字路口延伸出去的还有一座接一座的玻璃大楼,一家接一家的大小店铺:饭馆儿、服装店、肯德基、超市、洗车房、发廊、宠物商店、银行、医院、美术馆、电影院、书店、培训中心。卖烧饼的,卖煎饼的,卖烤白薯的,烤羊肉串儿的,摆摊儿卖水果的,卖假名牌包儿的,追着人特神秘地说“仓库里偷出来的SK-II(日本护肤品品牌)”或者“安利”的,蹲过街天桥上卖袜子手套塑料发卡的,城管一来,“呼啦”一声,作鸟兽散—有中国特色的核心商务区。嚯,天天下馆子吧,天天逛服装店吧,天天夜生活—看演出、看电影、赴饭局、挤地铁、堵车吧。想扮演文艺女青年也容易,做个清教徒式发型,穿条重金买下的纯棉布长裙子,地铁口买把花儿,抱着进“光合作用”书店,净找不靠谱的书看—必须注意看书姿态,要有美感;也看电影、泡咖啡馆儿、逛美术馆,去什么地方就得有什么地方的扮相儿,不然觉得自己突兀没自信—物质极大丰富了,捎带着也能兼顾精神。每个高档小区都大铁门紧闭,刷卡入内,旁立一尊保安,进去找个朋友必须通过门卫手里的步话机确认。出了小区,站在广场一样宽阔的大街上,阳光刺眼,马路反着白光,汽车钢板反着白光,玻璃大楼反着白光。没有树,整座城市,满街来来往往的人和车,却不知道为什么荒凉得跟世纪坛前的石条台阶似的。无数店铺的空调“嗡嗡”吐着热气,走过去的时候得闪一下,小心被灼伤;无数汽车排气管“噗噗”地吐着热气,热气从赤地千里的水泥马路上硬邦邦地向天空反射。眼前的楼、车、灯、人、影像和声音都像水中倒影一样扭曲着,拐着弯儿—在蒸腾的热气里。天空是个盖儿,铝的,旧的,没刷干净般的灰白色,扣在头顶上,热气全被笼在里头,一点儿没浪费;行人全是包子,掉进一个硕大无朋的蒸笼,闷、热、出汗。赶紧跑到空调房子里凉快一会儿,冷气跟冰山似的撞得人全身疼,不能多待,五分钟就僵了,停尸房要是这温度,死人也得冻醒。还得赶紧出来晒会儿太阳。三番五次,冰火两重天。冬天满街刮黄土,好不容易下点儿雪,又会被来来往往的汽车压得满街灰色泥浆。高楼阴影里的积雪一冬不化,变成冰溜子,新皮靴踩上去立即摔一手脚倒置。肯定少不了堵车。甭管下雨、下雪、上下班高峰、过年、过节、周末、外宾来访、领导人出行,马路全跟停车场似的。一片车尾红灯闪烁的海洋。一片呜哩哇啦的汽车喇叭声。一溜儿街边绿化带,掏枪撒尿的—女司机在车里弓着腰收缩着膀胱,不敢看,怕引起自己生理反应,守不住*后的防线,一边儿咬嘴唇一边儿感叹做男人真好。有先见之明的人在车里预备好“脉动”空瓶子,不为别的,图个口儿大;豪放的备一自行车雨披,咬牙做旁若无人状下车往马路边儿一蹲,须臾就能看见一线细流从雨披下头蜿蜒流出,算是勉强保持了*低限度的人类尊严。有人建议北京车辆必须进行强制改装:座椅一掀就是马桶。赶上节假日,普天同庆吃饭送礼,从白天堵到晚上,从晚上堵到凌晨。满街巨大的钢蛋儿反射着迷乱的灯光,四面八方都是霓虹灯。电影院外头大厦墙上嵌着巨型液晶屏幕,里头山崩海啸、英雄美女,炸弹命中的一座座高楼依次坍塌,迸溅出满屏青灰色的灰尘烟雾,爆炸的钝响回荡在城市上空。车里的人全在按喇叭,在打电话,在说“堵车,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你们先吃”,在涂口红,在忍小便,在张望探头,在张着嘴后仰着睡觉,在表情呆滞地听音乐,在吃东西,在骂街。远处一座高楼外立面全部做成了液晶屏,一格一格的色彩不断在楼体上组合成各种锯齿形状:海豚、椰子树、红灯笼,*后总是定格成一硕大的礼花,绽放在城市混沌的夜空。视线向上,向上,笑渐不闻,声渐消,紫红色的天,建筑物在地平线上沉淀成的黑影,黑色的海洋上满漂着车灯,远处绽放着紫红色的电子礼花。乘地铁,跑着乘。在地铁站门口不能愣神儿,上下班高峰在进站口停滞一分钟能被人撞六十多次。人人飞快,上了电梯还在跑,一步仨台阶。群众都在集体竞走,不能停,一停,鞋准被踩掉。人人神情严肃,人人都赶着去拯救地球,快快快,迟到一秒钟人类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车厢不叫车厢,叫高效人体运输罐儿,里头人常被挤成瑜伽姿势。照样看报纸,照样打游戏,照样拿着手机看电影,照样听音乐,百无聊赖的人还可以看车厢里的电视广告,看不见电视广告的还能透过车窗看隧道里新型的动画片式广告,一女艺人正往锅里撒味精—“某某某鸡精,主妇好帮手”,利用的是图像在视网膜上的暂留,下了车眼前晃的还是红字—都可以理解,都是催眠,每天上下班挤两个小时,不给自己催眠,日子也委实不好过。眼睛不是*忙的,鼻子才是。烟味儿、香水味儿、头油味儿、汗味儿、暧昧的生理分泌物味儿、发胶味儿、呢子大衣味儿、樟脑丸味儿、口香糖味儿、没嚼口香糖的味儿、皮革味儿、脚味儿、口红味儿、煎饼果子味儿、葱味儿,*能压倒一切的是包子味儿—韭菜鸡蛋馅儿的。旁边一男士打一饱嗝儿,我就知道他早饭吃的是羊肉大葱包子还是韭菜合子。哪哪都是人。买票排长队。一老太太非仗着自己岁数大,拿着老年证加塞儿,后头小姑娘不让,两边儿打起来,小姑娘的男友一拳打死了老太太的老伴儿。有人昏倒在站台上,有人被挤落地铁坑道—也有一说是自杀。三个人以上的饭局得提前两个月约,到日子还有人打电话说:“今儿加班去不了了。”约晚上六点见面,八点能到齐就算靠谱儿,不靠谱的理由颠扑不破:堵车。吃完出来一看下大雨,路上等着打车的人比出租车还多。好不容易挤上一公交车,站一路,下车一脚踩水坑里,高跟凉鞋当潜水艇用,蹚着水哗啦哗啦地一路走回家去,回家脱鞋一看,脚趾头上被磨出大血口子。不心疼脚,心疼鞋—被血染脏了一块,刚买了没穿几次呢,算是废了。购物狂。真的狂。不花钱觉得浑身不自在。非得听POS(销售终端)机轧轧地打出账单来,知道钱又没了,从头到脚惊出一身冷汗来,才算是爽了—不然干吗呢,天天起早贪黑点灯熬油地上班?不能亏待了自己!休息日不想出门,去*近的公园绿地也得开车、挤公交、坐地铁,想起堵车就犯心绞痛。不梳不洗在家蒙头大睡—补妆不如补觉实在,打电话叫一堆垃圾食品,高油高盐,*减压。跟朋友约着看演出,*开始跟乡下孩子进城似的,兴奋!晚上七点半的演出,五点半就得从家出来先去停车场占一车位,不然光找停车位,就得半个钟头。感谢互联网,不喜欢咀嚼市面上精神豆渣的人终于能给自己找点儿人类的食粮,从此宅了。脑袋从屏幕上抬起来,只有从卧室的窗子看出去才能找到一片空地休息疲惫不堪的眼睛:全是深深浅浅的绿,两排大钻天杨树,无数的喇叭花铺一地,两三个足球场那么大的空地上长满荒草,错落着几棵树干有圆桌儿那么粗的大树,树冠呈茂盛的球形,远看如西兰花般青翠秀丽,有人在树上用旧轮胎做了个秋千。角落里立着个红砖楼,没窗户没门,晚上黑着,只有几个窗洞散发微光—CBD里的伊甸园?后来我们天天早晨跑伊甸园里打太极拳,里头的人神色狐疑。一聊我们才知道他们都是传说中的钉子户,就因为他们这片原来的工厂大院儿迟迟盖不起高楼,断水断电、寒来暑往、威逼利诱坚持两年多了。钉子户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无意中成了环保员。再后来伊甸园也安大铁门了,门口也站保安了,一有人靠近就横眉立目—我理解为紧张—扯高了嗓子问:“干吗的?找谁?离远点儿,这儿不让进。”怕是钉子户的外援?怕走漏风声给政府惹麻烦?早晨一部推土机进场了,之后又是一部。钉子大概被起了,伊甸园铲平了,*后一片有点儿营养的风景眼看着就要变成好几幢二三十层的水泥楼了。在这儿,人说了不算,钱说了算。“我希望从窗户看出去是一片海。”我说,“一出门不是大马路停车场,是海滩,有树有草,天天去晒太阳洗海澡。”真有必要非在这儿忍着吗?咱们的志愿是当忍者吗?忍者神龟?好好看看这儿,就是一成人嘉年华,就是游乐厅,就是大富翁游戏,就是声光电,就是拉斯维加斯轮盘赌。我不玩儿了,退场了,觉得没劲脑袋疼,一天忙活二十四小时也填不满宇宙的空虚,大口呼吸大声说笑都不好使,空气和生活一样没营养—允许吧?小白鼠跑滚笼够胡萝卜—跑不动了,不跑了,萝卜我也不要了,允许吧?绞肉机速度越来越快,榨汁机马力越来越强—不乐意被粉碎被榨干,不愿意当螺丝钉,允许吧?我又揿按钮自毁了。老这样。生活一进入固定轨道我就按自毁按钮,都成习惯了。我也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我承认我不够结实,身材不够标准,跑得不够快,跳得不够高,不够“爱拼”不想赢,我承认我不是狮子,不信狼图腾,不喜欢刺刀见红—丢人吗?我和T把所有银行卡里的钱凑在一起,算了算,够去一个海边城市,什么也不干地过上两到三年—具体时间视通货膨胀情况而定。不是清心寡欲,不是没考虑过前景,走会怎么样?不知道。如果不走呢?枯萎。肉体上听命于安全感,精神上却经常出轨。能丢掉的都不是必需品。是时候了,开始另一种生活。我想。在路上没敢走太远,收拾东西投奔Q市,道儿近,搬家成本低。搬家那天舍弃了四分之三的物件,剩下的四分之一塞满了捷达车内的每一个缝隙,全楼在家的邻居恨不得都出来看,看我们是怎么把那么多东西塞进一辆看似再没一丝空隙可塞的车厢,变魔术似的。我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双腿放进一个木脚盆里,怀中抱着盏台灯,头顶探出半盆常春藤的叶子,从叶子中间看到马路边巨大的广告墙:“只为影响世界的人”。墙后面是巨大的工地,工地上戳着几栋灰色的烂尾大厦,喧闹的工地终于安静下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影响世界的人”太少了?后视镜里的北京,铝色天空底下一大片铅灰色的不规则沉淀物,和它嗡嗡嘤嘤的声音一起,越来越小,笼罩在铅灰渣滓上的灰红色烟雾一直升到半空。红尘。一座城市的幕布在我背后拉上了,空缺很快会被填满,城市从不在意人们来来往往。城市是桶撒出来的糨糊,向四面八方摊开,所到之处,不留一丝空白。路迎面扑来,两边灰蒙蒙的杨树和地平线形成了个巨大的“×”,焦点无限远,那是我们要去的方向。出了城,车立刻少了,路立刻宽了,天立刻高了,眼睛的焦距突然拉开了,俩眼角仿佛一下就裂了,能看见三百六十度的世界;世界,整个世界的密度都降低了,四面八方全是地平线,地低了,人高了,终于能直起腰来喘口气儿了。路两边是蒙着灰尘的钻天杨枝干,再远是苍黄的冀中平原—深深浅浅的烟叶子颜色,宽广,干涩,沉,苦。长蛇形的河流萎缩了,填不满广阔的河道,大片裸露的河滩铺着鹅卵石。风景在车窗里飞速后退,倒片子似的,倒着跑过去一片昏黄的泥房子,一片插着白碑的坟头,一群脏成灰色的羊,一片炸裂了的山头,一座采石场,一片结冻的鱼塘,一片冒着黑烟的厂房,一片刷着广告的墙,无边的空着的庄稼地;然后又一片红砖房子,一片坟头,一群灰羊,一座采石场,一片鱼塘,一片厂房,无边的空白的庄稼地;然后还是一片灰黄的砖平房,一片坟,一群羊,采石场,鱼塘,黄种人秃头似的庄稼地……春节刚过,北方还被魇在灰扑扑的梦里没醒。一阵风吹过来,舔了下嘴唇,嘴唇裂着血口子,蒙着尘土,又干又苦。我们的眼睛渐渐没焦点了,脸上表情也收了,麻了,木了。路不停地起伏延伸,粗了又细了。话渐渐少了,渐渐没了,我们不停变换着姿势,腰膝酸软,也没挡住昏昏欲睡。T打开车里的音箱。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一颗心了无牵挂……”世界“轰”的一下子醒了。硬是让这小低嗓子给喊醒了。我的全身都麻,像被过了电似的,电火花刺啦刺啦乱窜;心脏上装的全是电门,一碰一激灵;脑子里的墙全崩塌了,头顶四面全是星空,脚下八方都是地平线,一抬眼从宇宙这边儿看那边儿去了,畅通无阻;挤满杂物的车厢变成一蔚蓝游泳池,温的,没边儿;人突然之间就被泡大了,被灌醉了,软了,飘了,涨了,动不了了,但比醒着的时候清醒一万倍。倒退着的土房子、灰羊、干涸的河道、树、地平线,全活了,全有了温度,全充满意义。我和T眼泪汪汪地对视—要不是这小低嗓子,差点儿都想不起来这离乡背井到底是为什么了。我摇下车窗,风突然之间从烂熟变成了生鲜,氧气味儿,无数天蓝色的细胞在里面雀跃不已。世界由一张旧照片被翻了新,黄底色褪下去,一团团灌木的间隙里露出了一条蓝灰色闪着金光的窄边儿,窄边儿渐渐变宽,一片洪波涌起。一片蓝,平如刀裁,铺到画面的三分之一,却在视网膜上延伸到无限广大。“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心脏被撑开了,大得如同眼前的海,冰凉清新的海水飞沫随着一阵阵轰鸣溅起来—心潮汹涌。我是在海边儿长大的,早已不是**次看海了,难得的长情,每次看海都这么激动。这次见着就不走了,大海啊,故乡,这次是返乡。我们没停车,迎面来的,向后退的,一路全是海。下巴颏儿顶在摇低的车窗上,披散的头发中间拂动的都是海。T跟着音乐用小低嗓子一起哼哼,风把音符扯碎了扔了一天一地— “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当你低头的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病冷。我找了件军大衣裹上,还是冷。现在已经将近四月,温度计的红线依然固执地留守在零度的位置。小时候虽然在Q市生活,我却已经忘了这儿的春天来得究竟有多晚。现在,Q市用它凛冽的海风提醒了我,狙击我们的到来。也是个城市,不过小。从前Q市人这么形容自己的城市:“一条街一座楼,一个公园一只猴儿。”从前柏油窄马路下过雨之后呈现清新的黛色,闪闪发光;夏天的傍晚,洗完澡骑着自行车出门,街上空空荡荡,带着海味儿的空气把衣服鼓成一张帆。五层以上的建筑极其罕见,街道尽头停留着巨大的落日,探照灯似的把一条街都打成金色。海边儿沙地上长满了槐树和喇叭花,一块巨大的礁石上竖立着白色灯塔。现在的视野里出现了双向六车道的水泥马路,新车在黄线之间穿梭来去,楼群林立—像所有其他城市一样,Q市也在膨胀。在市中心的大街上闻不到海味儿,汽油味儿倒是分外熟悉,没有海蓝和天青,没有波浪形曲线;**眼就看见了水泥灰和尘土黄,全是不可转弯的直线条儿。高迪说神的世界里没有直线,所以他的建筑世界里也没有。可惜只有一个高迪,所以大多数城市都建造得像鞋盒儿套鞋盒儿。冬春交替之际,北方的所有城市几乎都如同正在更换羽毛的鸟:灰暗,落拓。所有建筑和街道似乎都是由灰尘组建的,深深浅浅的灰黄颜色;裸露着的土地、板油、水泥、旧砖房,是一块块没有遮蔽的秃斑。城里,人多的地方邋遢,人少的地方萧条,令人一见之下,顿时万念俱灰。大包小包往一座旧楼洞里搬,楼道里积满灰尘,贴满小广告—“开锁”“办证”“疏通管道”,红的黑的蓝的印刷体电话号码。我们的锅碗瓢盆摊了一地。我和T撅着屁股,轮流搬地下的整理箱和蛇皮袋,顺道用脚踢着轻便些的纸箱子,还要留出一只眼睛照顾着堆在外头的东西。刚下完一场小雪,没清扫过的地方都是黑泥,我们小心翼翼地不让物件掉在地上,还是噼里啪啦掉下了一摞书。人们进进出出,好奇而戒备地上下打量着我们。不怎么体面。不是衣锦还乡。我们去搬家公司询问过异地搬家的价钱。但T认为:假如自己能干一件事,还交给了别人,尤其是有偿的,那么就可以断定,这种举动不仅奢侈,而且愚蠢。T不太热衷于赚钱,因此更不热衷于花钱。他的生活真谛就仨字:自己扛。小个儿,短四肢,脖子青筋暴起,腰好,眼睛锃亮,扛得动。我的表现也不错,一直坚持到有床可以栽倒的时候才一头栽倒,然后开始发烧。记得我走的时候,看见北京二环边儿有的桃花都开了,一树一树,像舞台上的背景,城市好像醒了,终于展现了一点儿美感。我很疑惑,生病是不是因为舍不得走呢?因为这一点儿美而舍不得走,还是因为那以为能抛弃,但已经在身上生了根的正常生活?我们的这片住宅区与海之间隔着巨大的码头,以及向码头运输煤炭和其他货物的铁道。楼层太低,看不见海,虽然离它不远。房东大爷做了个木板,提醒我们睡觉时用它卡住推拉窗。“这样结实,”他推推窗子,纹丝不动,“小偷进不来。”可这是三楼。“六楼刚进过贼。”他说。据说楼上女人半夜看到一个黑影站在床边,急切地张嘴大叫:“㏄℃‰°>∮∽≈∏£♂¤#¥%*¥+!”据说事后她自己也不好意思,直乐道:“怎么突然间就不会说人话了呢?”灯光幽暗,老式吸顶灯,四壁暗淡,窗帘还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款式:大红花撒在蓝黄条底子上,闪烁着化纤特有的光泽,黄流苏褪了色变成旧白,钉在“W”形帷幔上,有的地方开了线,旧穗子耷拉着。T忙着在厨房洗洗涮涮,我躺在床上万般无聊,给朋友发短信:“这小城真是燕赵苦寒之地,我裹着大棉袄,连春天的影子都瞥不着。”朋友回:“北京正在下雨,苦寒苦堵,真是苦主聚集之地。” 我笑得直咳嗽,回她:“每堵车一次,就坚定一次离京决心。”真的,堵车足以消灭我对一座城市所有的好感。现在,外面终于安静下来,再也听不到汽车不耐烦的鸣叫声。世界突然空旷了,像搬到旷野上。我松了口气,也没有觉得不习惯。很多年前我从海边的小城市跑出去,世界各地走,转了一大圈,好像又回到了原地。但当时如果不出去,不看看世界的繁华,恐怕死都不会甘心。日子看上去像个环,但只有自己心里知道这个环没有封口,它就像一根电话线—一个又一个不封闭的连续环形,组成螺旋式前进的生命长度。

 2/3   首页 上一页 1 2 3 下一页 尾页

文学 中国现当代随笔

在线阅读

  • 最新内容
  • 相关内容
  • 网友推荐
  • 图文推荐
上一篇:生如夏花-泰戈尔经典诗选     下一篇:红楼女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