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发生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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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发生的往事

可能发生的往事

作者:[美]克利斯·波杰里安 著,蔡凝寒 译

开 本:大32开

书号ISBN:9787535459565

定价:33.8

出版时间:2012-07-01

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


5点45分洛丽开始用力分娩的时候,尽管天空布满云朵,带雨的乌云却早已向东飘远,天色渐渐明亮。没有人在意那对仍然亮着的塑料圣诞蜡烛,所以我起身将它们熄灭。即使在1975年,即使当时尚不满八岁,我已经是个环保主义者,我关注可再生资源和国产护发素,还有那些没必要点亮的灯2书上说,受精始于精子进入卵子的瞬间。而所有的表述,都用“进入”这个词,仿佛生命始于一场两军对垒的恶战(猛攻那个卵子),或是用心险恶的谍海侦察(我们蹑手蹑脚地接近,等它睡着了,就从厨房的窗子爬进去)。我就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总是说“进入”,而不改用“邂逅”、“融入”或是“契合”呢?
——选自接生妇西比尔?丹弗斯的笔记
一旦事关产育,即便是分厘毫丝的差池,也会铸成大错,乃至无可救挽。前一刻母亲和胎儿还流连在喜乐的巅峰,下一秒就身坠颤栗的渊谷。
从小到大,这样的类比我听过许多。母亲受审时,州检察官传唤的那些妇产科医生都无一例外,发表他们个人版本的“分娩如飞行理论”:
“绝大多数情况下,生产就好比开车去乡下,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但是有时——有时,你会碰上一块黑冰,结果车子打滑,冲出车道;或者,一辆失灵的翻斗车将你撞出了车道。”
“绝大多数时候,分娩并不需要任何医学干预。它是一个自然的过程,是女性从……嗯,混沌初开那会儿就已经掌握的能力。但显然,我们遗失了另一个集体记忆,那就是,虽然分娩是一个自然过程,它同样很危险。我们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分娩会带走母子两人的性命。”
他们的观点千篇一律:女人不应该在家生孩子,让我母亲接生。她们理应去医院,让医生接生。
一个医生则坚称:“医院就像一辆婴儿车,如果发生了意外状况,它可以提供一个缓冲机制,我们能够用工具将胎儿从烤炉里拿出来。”他的比喻混乱无章,并将子宫荒谬地比喻成西尔斯公司的厨具用品。
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母亲是佛蒙特州若干“独立”(或叫“赤脚”)接生妇中的一个,她们前往产妇的家中帮助接生。医生则极少这样做,因为在家分娩的执业过失保险贵得出奇,大多数医生觉得胎儿在医院出生更为安全。
我母亲对此颇有异议,她和许多医生罗列统计数字,唇枪舌剑,乐此不疲。那时我还小,只觉得那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好似赛场上空的羽毛球,令人目不暇接。同样令我着迷的是,那些看似简洁的术语背后严谨的意涵,比如母体发病率、新生儿死亡率、产间死亡……“胎死腹中”这个词尤其令我迷惑——“仍未,出生”?九岁或十岁那会儿,我设想这个词表达的是一种炼狱般的劫难,一种永远进行着的分娩:
“他还没被生出来么?”
“可不是么。真可怕,他们已经生了三年了……”
母亲认定在家生产更为安全,部分原因在于,她拒绝接受那些高危病例。那些患有高血压、糖尿病或怀着双胞胎的产妇,无论她们如何央求,母亲都坚持她们去医院生产。
此外,如果心中有一丝隐隐的不安,母亲也会毫不犹豫将产妇转送医院。她曾向我形容过那种不安,称它是“比希望多一点点的心跳加速”。有时,这种感觉源自一场数个小时毫无进展的分娩,那时产妇早已精疲力竭;另一些时候,则因为母亲害怕出现某些危险的突发状况(医学界更委婉的说法是“不可预知事件”),例如胎盘早剥,或是以胎心异常为症状的胎儿窘迫。
根据执业这些年的记录,母亲接生的产妇中,只有大概4%的人被转送去了医院。
毫无疑问,母亲和那些学院派医生彼此嫌恶,但我同样确信,就算彼此意见相左,母亲也绝不会因此置任何一个病人于险境。
这段故事,我本可以用夏洛特?菲热?贝德福德的死作为开篇,但对母亲而言,那意味着她生活的终结。我不想以这个结束作为叙述的开始,因为那就意味着,母亲所珍视的所有,不过是一场严酷的折磨,而我们一家,则不外乎历史宏章中一行小小的、悲哀的脚注。
所以我不会那么写。
再者说,这也是关于我的故事,这也是为什么,我也选择了这个照拂婴儿的职业。
所以我坚信,我们的故事始于1980年的初冬。至少在那一个月之后,贝德福德家才搬到佛蒙特州,距离让母亲的生活一朝零落的法庭宣判,还整整有十八个月。
我记得,那年道路泥泞不堪,制糖业却形势喜人。事实也往往如此,从气象因素看,泥浆和糖枫树彼此关联,如果泥浆泛滥,糖枫树汁则必然丰足。而那是一个飘雪的寒冬,继之以昼夜温差极大的春日,于是三月里,佛蒙特州的尘土路变成泥沼,糖枫树液则香甜充沛,似雪消冰融后的河水,源源不断。
我父母家都不再采集枫糖,所以那些泥浆便占据了我绝大部分的记忆。在我印象中,那个月几乎是一场没有止境的棕色风暴,泥浆沾满我长至胫部的小靴,从我家污秽不堪的车道边,走上五十码穿过侧门,抵达厨房外那个窄间(那时节被叫做“泥巴屋”),泥迹也依然存在,多到可以刷满地板和墙面。泥浆未干时,颜色深沉浓郁,仿佛烟草的颜色;等到风干,则变浅许多,看起来更像冲调朱古力奶的粉末。
不过无论风干与否,1980年3月的那两个星期,它无处不在。烂泥路仿佛一块巨大的海绵,吸附着各色汽车,让它们深陷泥水中,有时甚至无法打开车门,于是司机只好从车窗爬出。各家的庭院也变成泥塘,狗儿们减速慢行,将就着遛圈。差不多每一家都要拿几块木板或胶合板,搭在草坪上的水坑两端,或者在车道和门廊间找寻若干转点,试图把它们连接成一条通途。
冬春季节,母亲经常将旅行车停在车道尽头的铺砌路面上,以便有状况时可以及时赶到。不过偶尔,即便是意志坚决的母亲也会爱莫能助。在我家老房子母亲办公区那里,曾经有整整一面墙贴满了照片,上面是母亲接生过的婴儿和这些婴儿的父母。其中有一张是胎儿露出头的瞬间,产妇的妹妹也在照片上,她正用肩膀夹着话筒和母亲通话。因为一场暴风雪,无论是母亲还是救援小队,都无法在婴儿降生时及时赶到,于是我母亲就在话筒的这边,通过电话指导了那场分娩。
那个春天,即便在州首府蒙彼利埃——那个只有铺砌的街道和坚硬人行道的城市——那延绵数里的柏油路上,也满是泥浆,整个街道好似穿上了一件厚重的污泥外套。
不过制糖形势很好,糖浆同样丰沛。我*好的朋友罗莉?麦肯纳有匹马,虽然真的不该一同骑它,但我们常常明知故犯。那年三月,放学后至少有三四次,我们骑马去布伦南家的制糖工坊,它被笼罩在一片清甜的迷雾中,树液也就在那里,被吉尔伯特和多丽丝慢慢熬成枫糖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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