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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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缺

金瓯缺

作者:徐兴业

开 本:25cm

书号ISBN:9787555903086

定价:188.0

出版时间:2016-08-01

出版社:河南文艺出版社


官家先要看看醉杏楼中的布置有什么改变之处。果然原先张挂在壁间那幅题着“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两句诗的《醉杏图》已被摘去,换上了他昨夜送去的画。画还来不及裱褙,临时用绫底托了一下,就把它装在一个细木框子里,外面蒙一层透明的薄纱,表示受赠者对赠画珍重的程度。换画原是意中之事,但是师师处理得这样迅速、巧妙,毕竟说明她重视他的手笔,理解他画中之意。因此他感到很高兴,却故意谦逊一句道:“张择端的那幅《醉杏图》,楼台工致,人物传神,必为传世之作。朕昨日意有所感,随手涂鸦。师师不嫌弃它,不拘在哪里挂上就是了,何必特意把张供奉的那幅画撤掉。”
“官家是丹青妙手,这幅赠画笔淡意远,已入神品,挂了足使蓬荜生辉。张供奉那幅画虽然工整,只是意匠豁露,未能抿去斧凿痕。相形之下,不免见绌了。”
艺术家的作品受到素心人的称赏,是人生*得意之事,何况师师素日持论甚高,即使对他的作品也是不多许可的。可见今日的称赞,确是出自衷心。他不禁得意忘形起来,却故意逼紧一句问道:“师师可是哄骗朕家的?”
“臣妾之言,发自衷心,岂敢诓骗官家取罪?”
“朕一时写意之作,得到师师如此佳评,不啻置身于龙门之上,飘然欲仙了。”
“官家妙绘,在丹青界中早已是龙门以上的神仙人物,这个在朋侣中久有定评。臣妾的品赏,岂足为官家轻重!”
“神仙有什么稀罕之处?”官家抓住一个把柄,趁势说道,“朕昨夜画了这幅画,原想题两句词:‘修到双栖,不羡神仙侣。’可是转念一想,师师是慧心人,读了此画,必能深解其中三昧,朕何必偷换卢照邻旧句,落了言筌。师师,师师,你道朕这话说得是与不是?”
官家展开**个攻势,准备有素的师师轻轻就把它挡开了。
“一个师师也就够了!”她盈盈一笑,“何必双文叠称,来个师师师师!难道人寰之间还有第二个师师不成?”
“这可难说。”官家一本正经地回答,“卿家客厅里以前挂的那幅晏叔原的立轴,不是也嵌着师师的名字?只是人间虽有第二个、第三个师师,在朕的眼中、耳中、心中、意中却只有一个李师师。朕千思万想、万呼千唤,也只得眼前的这个师师。”
官家的攻势接踵而来,不是一般的战术所能抵挡了。师师立刻脱离接触,转移阵地。她提出建议道:“官家今天厚赐这副棋子,道是人间难得的珍品,倒不可辜负了它。官家如属有兴,臣妾甚愿奉陪手谈一局。”
官家有无限的话要说,不想在此时下棋。但师师的要求是不可抗拒的。十多年来,她很少提出个人的要求,如果提出了,官家只有奉行的份儿,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里师师已经摆开棋局,官家只得坐下来与她对弈。
官家一上手,就在师师右上角的座子右边小飞一子,接着又在左边小飞一子,这原是当时开局常用的定式。他却故意问道:“朕一上手,就两面飞攻,师师可识得朕使用的这个势子叫什么?”
“官家高手,臣妾莫测高深。”
这显然又是一句谎话,官家不满地说:“师师又来哄骗朕了,这烂熟的‘双飞燕’之势,初学棋的小儿都已识得,师师岂有不识之理?”
“官家既然以为臣妾识得此势,又何必多此一问!”
师师这一驳果然击中了官家的要害,驳得他哑口无言,但他的攻势刚刚展开,岂甘就此罢休!
“燕燕尚且知道双飞,”他大有感慨地说下去,“玉人岂可长此单栖?师师难道真的不懂得这个天然的道理吗?”
正因为师师完全识得这个势子,并且完全揣想得到官家借端发问的用意,所以她只好佯作不解。官家的词锋比他的棋锋锐利得多,他在说话中占尽便宜,弈棋却有点心不在焉。连他自己认为是烂熟的双飞燕套子居然也出了错着。师师抓住破绽,利用他的一着错棋,扩大了战果,把左边的一小块棋完全拿下来。现在是轮到她逞词锋的时候了。
“鸿雁无心,翱翔天际,何等自由自在!”她点头微笑道,“官家硬要它们双飞,一旦折翼,好心反成虚愿,岂不十分可惜。”
官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右上角的双飞燕失败了,又特意在她的左角上做个“金柜”[1][1]双飞燕、金柜都是古代围棋的定式。,意图引诱师师进来点一子,他抢得这个先手,就可以展开大规模的对杀。他还怕师师不上钩,故意诱说:“朕营此金屋,专待阿娇进来居住。”
师师一眼就识破他的圈套,没有上钩去点他,反而把自己的棋补好了,笑笑说:“官家虽然打了如意算盘,只怕阿娇深识此中甘苦,未必肯入彀中哩!”
“阿娇不肯入彀,朕自有办法让她入彀。”
这不仅是诱骗,而且带有一点威胁的味道了。师师庄容不语,却拈起一颗棋子,叠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反复放到桌边上去敲,“啪”的一声,把它砸碎了。
“师师的劲儿使得大了,可惜高韫玉的这一颗棋子。”
“官家硬要阿娇入彀,岂知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官家在弈棋和说话的两条战线上都吃了败仗,看看大势已去,只好敛棋入奁,认输收场。
当然官家不是专程跑来跟师师下棋或猜谜语的。十年来,他对师师用尽了手段,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动摇她的意志,接她到宫里去,单独占有她。他的耐心受到无限制的考验,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他屡次下定决心。而昨夜更是下定了*大的决心,一定要打破哑谜,直接摊牌。
双飞的燕子和藏娇的金屋都不能够帮助他起一根导火线的作用,发动一场攻势。经过一番沉思后,他只得重新拾起下棋前已经中断的话题,继续说下去。他虽然力持镇静,想要保持一个谈判者应有的安闲的态度,可是他的声音不听指挥,已经有点颤抖了。
“师师刚才……”他一开口就感觉到自己正在软弱下去,连忙鼓足勇气说,“师师刚才既然说朕的这幅画笔淡意远,当然知道朕之命意所在。师师,你可愿……可愿成全朕的意愿?”*困难的是*后的一句,他射出了这盘马弯弓、蓄势已久的一箭,勇气骤然增加了。看看师师正在低头抚弄桌布上的坠穗,默然不语,他就流畅地说下去:“夜来朕差张迪……”
师师忽然抬起谴责的眼睛,官家会意,急忙辩正道:“是……是!朕下回绝不再派那奴才到这里来了……夜来朕差人送来冠子,师师又不肯赏收,师师真是不解朕的意思,还是嫌朕的诚心有不足之处?这样冷冰冰地拒朕于千里之外,使朕于天地两间之内,无一寸立足之处。”
师师还是没有回答。
“为了师师这个人,朕日夕思念,魂牵梦萦,方寸之内,千回万转,哪有一刻宁静之时?朕深知师师一诺重于泰山,但得这一诺,朕生生死死也都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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