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道世风四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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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道世风四讲

食道世风四讲

作者:李宝臣

开 本:32开

书号ISBN:9787559431820

定价:48.0

出版时间:2019-11-01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


《红楼梦》出现炒鸡瓜子并非仅有一次。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羶”描写雪后李纨、宝玉等人约请亲眷客人邢岫烟、薛宝琴、李纹、李绮到芦雪庵聚会作诗,当日一早,宝玉因性子急,只拿茶泡了一碗饭,就着“野鸡瓜子”忙忙地吃完,就赶去了。曹家从龙入关,隶属内务府旗籍。旗人饮食喜爱野味,清《调鼎集》载其烹饪之法:野鸡瓜,野鸡去皮骨切丁,配酱瓜、冬笋、瓜仁、生姜各丁、菜油、甜酱或加大椒炒。
其三,看其流传。《红楼梦》在刊行前就以钞本流传。从今天可知的乾隆十九年(1754年)脂砚斋评钞本算起,到20世纪80年代已经二百三十年。退而论之,即便说钞本流行不广,不足以引人关注,那么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经程伟元、高鹗整理排印,《红楼梦》步入印刷传播时代,以此为起点到20世纪80年代也将近二百年。为什么二百年间,经过这么多的红学迷恋者,这么多饕餮之徒,这么多达官显贵,这么多文人雅士,这么多身怀绝技的厨师,都没能如法炮制出这道茄鲞,将其送上餐桌,怎么会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社会普遍拒绝美食、批判美食的时代刚刚过去后,这道菜竟然堂而皇之出现,成为叫响的美食?真的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众所周知,国人一向不会放过制造美食的机会,倘若此菜真的好吃又高档,说句实在话,不用等二百多年,应该是紧随《红楼梦》问世就能出现。我生得晚,吃过的馆子也少,在“文革”之前从未听过这道菜,更谈不上品尝。这道菜之所以被推上餐桌,1987年的《红楼梦》电视剧功不可没。不过也只是响亮一时,如今基本销声匿迹了。
茄鲞问世后,曾吃过三次,一次在大观园红楼宴;一次在中山公园来今雨轩;还有一次在南城的致美斋。这三家的炒法大同小异,够不上美味,也谈不上特色,*关键的是没有一家能完全忠实凤姐菜谱。不外乎茄丁、笋丁、鸡丁与几味松仁之类干果炒制,取其名义而已。说白了就是个炒杂拌。也许厨师*明白其中奥妙,食材芜杂,程序错乱,不但难以操作,也不会生出美味。所以讲这是个美食玩笑。
其四,看其命名。“茄鲞”命名也很奇怪,只要不陷于“耳餐”的唯美想象中,就上不了当。“鲞”本指干鱼、腊鱼,使用中扩延,泛指成片的腌腊食品。如市面上常见的笋鲞、牛肉鲞等。可见,茄鲞与此无缘,既非腌制,又非干制,也非片形。以曹氏运用语言文字的老道,断不会出如此纰漏,一定是故意卖个破绽,就看读者上不上当了。
“茄鲞”出自王熙凤之口,戏弄对象是刘姥姥。王熙凤号称“凤辣子”,不但精明强干、心狠手辣,又是造段子玩笑的高手;刘姥姥则是一位饱经风霜、老于世故的农村老妪,自从攀上荣国府以后,一直是被捉弄与调侃的对象。本回的前一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交代得十分清楚:凤姐与贾母大丫鬟鸳鸯定计设局,要拿刘姥姥当“女篾片”,“拿他取个笑儿”。“篾片”也称“清客”,豪门巨富家的帮闲人物。穷人需要帮忙,豪富家则需要有人陪伴,消磨闲暇时光。
随后,在吃饭饮酒刚一开始,就糊弄刘姥姥当席站起,喊出“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而后站在那里鼓腮不语,引得众人笑得前仰后合。着实拿她玩笑一番。刘姥姥机敏而老道,明白来荣国府求助,假如不能博得主人欢心,就要空跑一趟。所以装疯卖傻,甘愿充当众人的笑料。在大观园的家宴上,凤姐利用刘姥姥发蒙求问之机,对着宴席上贾家人再熟悉不过的菜品故意添枝加叶,东拉西扯,极尽哄弄噱头之能事。她越说得天花乱坠,越显出“凤辣子”诙谐好事的本色;刘姥姥越是摇头吐舌信以为真,越能哄得贾母与众人开心。实际上,“茄鲞”之说不过是“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取笑逗乐的继续。对于这样一位平日里粗茶淡饭的乡间老妇,偏偏要介绍这么一道复杂的菜肴,不是调侃又是什么?玩笑的前提就是刘姥姥缺乏美食经历。
其实,曹氏塑造刘姥姥,也没有让她完全相信茄鲞是难得的美味。为什么这样说?刘姥姥听完凤姐解说之后摇头吐舌,说道:“我的佛祖,倒要十来只鸡配它,怪倒好吃。”言外之意:我要有十来只鸡,不如就直接吃鸡肉得了,做什么茄鲞?既麻烦又浪费。穷人消费观念更讲究实用。
就此话题还要多说两句。《红楼梦》因版本不一样,内容也不尽相同。晚清有正书局印行的戚蓼生序《石头记》与1986年国家图书馆影印的蒙古王府本《石头记》,这两个本子里记作“茄胙”,制法与茄鲞显然不同,于此有必要移录其文。
戚序《国初钞本原本红楼梦》四十一回:
凤姐笑道:“这也不难。你把四五月里的新茄包儿摘下来,把皮和穰子去尽,只要净肉,切成头发细的丝儿,晒干了,拿一只肥母鸡靠出老汤来,把这茄子丝上蒸笼蒸的鸡汤入了味,再拿出来晒干。如此九蒸九晒,必定晒脆了,盛在磁罐子里封严了。要吃时,拿出一碟子来,用炒的鸡瓜子一拌就是了。” 四五月的鲜嫩茄子是难显瓤子的。倘若切开显见瓤子,那一定是老茄子,剔籽去皮也剩不下多少整料“切成头发细的丝儿”,如此叙述可能就是故意留下破绽。大家设想一下制作情景,“头发细的丝儿”即使晒干有些韧劲,怎能禁得住老鸡熬汤耗干了再“九蒸九晒”,反复折腾?这不是没事找事故弄玄虚,枉做无用功吗?非要把好好的食材变成一堆烂泥。
既然是故意玩笑,必须要有相当的真实基础,缘此夸张造势,让人在疑信之间选择。元代佚名的《居家必用事类全集》己集所记“造菜鲞法”:“盐韭菜,去梗用叶。铺开如薄饼大。用料物糁之。陈皮、缩砂、红豆、杏仁、花椒、甘草、莳萝、茴香。右件碾细,同米粉拌匀糁菜上。铺菜一层,又糁料物一次。如此铺糁五层。重物压之。却于笼内蒸过。切作小块,调豆粉稠水蘸之。香油炸熟。冷定,纳磁器收贮。”
茄胙与“盐韭鲞”相比,都用了蒸晾,*不同是“盐韭鲞”用各种配料碾磨成粉,包住韭菜叶,只经一次锅蒸,然后裹粉油炸,密封储藏。茄胙则无粉包与油炸程序,只放大了蒸晾次数,显然是故意为之,让人倍感稀奇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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