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期间，张一鸣一直在自家茶餐厅打杂。
张家的茶餐厅位于氹仔市集的中心位置。澳门除了博彩业，最出名的就是各色小吃。张家的茶餐厅卖的中西餐点都是自己研发的，中式料理如椒盐排骨、龙虾球，西式菜色如红酱意面、玉米浓汤，还有中西合璧的猪扒包和鸳鸯奶茶，都是张家的招牌菜。
往年这个时候，张一鸣都和小伙伴们上山打鸟、下海捉虾。但三个星期前，他的妈妈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现在还在昏迷中。春节期间本来就人手紧缺，作为张家唯一的男子汉，在爸爸过世后，张一鸣自觉有义务承担起家庭责任，所以现在每天都去茶餐厅帮忙。由于前段时间的意外，姐姐张一曼中断了在美国高校的学业，回来继承家族衣钵。屋漏偏逢连夜雨，妈妈出事的这段时间，茶餐厅遭遇了几次小偷的光顾，虽然没什么损失，但足够让大家人心惶惶了。
在这种情况下，张一鸣会盯上那个古怪的家伙，一点儿都不足为奇。首先，那名男子“光顾”餐厅的时间很特别，偏偏都在茶餐厅“关门”的时候。当时，一鸣坐在姐姐的机车后座，远远就看到他仰头端详餐厅的招牌，一动不动。
“餐厅不到中午不开门，你还是先到别处逛逛吧。”张一曼招呼他。
等到中午，餐厅正式开门时，他又是第一个等在门口的。男子点了招牌炒饭和珍珠奶茶后，便蜷缩在角落，整个下午和茶餐厅的猫咪毛毛逗趣。张一鸣狐疑地打量他，看不出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事情在晚上有了急转直下的发展。
一个染了一头黄毛的小太保在店中用餐时寻衅滋事，硬说张家餐厅饭菜中的碎瓷片割了他的嘴。可张家所用餐具是仿瓷有机塑料，一片瓷器也没有。姐姐张一曼走上前去安抚顾客，张一鸣还记得她刚接手餐馆的时候仍是一个毛毛躁躁的丫头，但现在已经迥然不同。一鸣默不作声地跟了进去。
张一曼再三安抚，可惜这名顾客的态度十分蛮横，坚持要赔偿。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这名顾客是来诈骗的。
张一曼在对方的威吓之下丝毫没有动摇，她正要打电话报警，惹事者大步抢上前，一手打掉她的手机，手机零件散了一地。大家吓了一跳，惹事者再次举起手，作势要打姐姐，但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呆坐了一下午的怪人此刻像刘翔附体冲上前来，抓着惹事者的手一按一拉，再一个过肩摔，下一秒钟，那黄毛男已然躺在地上哇哇乱叫，片刻后，他站起来丢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便落荒而逃。
餐厅里的看客都鼓起掌来，此时，那怪人害羞地挠挠头，便要走回座位，没走几步，一不留神踩到地上的手机，只见他身体向前一歪，“扑通”一声，头着地正好撞到飞出的手机零件，昏了过去……
意外的同居者
张一曼把怪人送到医院，据说他头部缝了三针，当张一鸣到医院探视的时候，正看到姐姐站在床边对着一封信细细审读，而怪人笑嘻嘻地躺在床上对张一鸣招手：“小一鸣，过来坐。”
张一鸣心想，我跟你很熟吗？但念在他是个伤员，还是乖乖坐了过去。
此刻，一旁的张一曼脸色阴晴不定，犹疑着开口：“一鸣，他是我们的远方表哥沈烈，来澳门旅游的，会跟我们一起住上一段时间。”
一鸣一惊，怎么这怪人还跟他们攀上亲戚了？
张一曼细细跟他解释，但看得出她自己也略带疑惑。原来，这表哥是他们妈妈的姨婆的孙女的儿子，确实算个亲戚。她记起妈妈出事前似乎跟她提过，过段时间有个亲戚会来借宿。但妈妈当时说起时，好像有什么顾虑，支支吾吾地说到时候不要跟亲戚来往过密，反正他住段时间就离开了。
“你看，这是妈妈给他写的介绍信。”张一曼道。
一鸣诧异：“这年头谁还写介绍信啊？”
张一曼也有同样的疑惑，但信中还附有沈烈和妈妈的合影，两个人似乎很亲近的样子。
突然，沈烈夸张地叫起来：“哎哟，头好痛！看来我这伤口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了！”说着捂着头，像猫一样蜷缩起身子。
一鸣和一曼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个像猫科动物一样的怪人打包回家。
张一鸣的家是一栋二层小洋房，颇具恬静典雅的欧式风情。一进门，沈烈就愣住了，只见各种杂物散乱在房间的角落，让人寸步难行。一曼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们家最近被盗贼光顾了几次，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我每天忙店里的事，还要去医院照顾妈妈，也没时间整理。”
“你们没报警吗？”
“当然报警了，但说来也奇怪，我们家什么东西也没丢，警察也管不了。”
沈烈的脸色瞬间严峻起来。但他没再多问。此刻，一直在家门口盘桓的猫咪毛毛缓步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几只不知哪儿来的猫。
“你们家的猫很受欢迎嘛。”沈烈看到毛毛身后仿佛仪仗队一般的猫群，哑然失笑。他抱起毛毛逗弄，其他猫也纷纷围到他脚边。
毛毛一向是群猫首领，它淡褐色的身上布满黑色斑纹，加上自带的傲气，远看就像一只小豹子。它是张一曼小时候从街边捡来的，平时只和张家人亲近，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友好倒是头一遭。
张一鸣心想，可能是沈烈身上那种似猫一般的慵懒气质，让毛毛感到亲切吧。
三、谜一样的沈烈
日子一天天过去。因为伤病的缘故，沈烈并没有在澳门旅游，他喜欢宅在家里抱着毛毛睡午睡，也经常去店里帮忙。相处的日子久了，张一鸣和沈烈的关系越来越好。
沈烈会指导一鸣打篮球，会在姐姐批评一鸣的时候打圆场，还会带着一鸣去夜市吃碳烤生蚝、榴莲雪糕……张一鸣越来越喜欢这个远方表哥了。
张一曼虽然一开始跟沈烈疏离，可年轻人在一起久了，就开始打打闹闹。一鸣看得出来，姐姐挺喜欢沈烈的。
一日，一曼和一鸣去医院探望生病的妈妈，正好碰到来探病的小姨。小姨是妈妈唯一的手足，常年旅居国外，她的突然出现让两人很吃惊。一曼本来不想让亲戚们操心，就没有告诉大家妈妈昏迷的事情，没想到小姨竟然千里迢迢从美国赶回来。
小姨一再责怪一曼这么大事也不告诉家里人，一曼听着教训，内心升起一股暖意。
“也不是所有家里人都不知道，沈烈表哥就常来帮忙啊！”一鸣挨不住长辈的喋喋不休，插嘴道。
听了这句话，小姨的教训总算打住：“沈烈是谁？”
“是您姨婆的孙女的儿子。”一曼解释道。
“姨婆的孙女的儿子……”小姨一下子也摸不着头绪，沉吟半饷道，“姨婆的孙女不就是我们的表妹？她明明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而且我们家族亲戚里，没人姓沈。”
“不可能！一定是小姨您记错了！”一鸣心直口快。
“不会，我们家就这么几个亲戚啊，难道还有我不认识的孩子？”小姨似乎也糊涂了。
离开医院的路上，一鸣感觉到姐姐心中的那座火山岩浆涌动，他识趣地闭上嘴。两人按照原定计划去菜市场买食材。来到一家海产铺，老板亲自出来招呼：“今天你们的表哥没来呀？”
一曼依旧铁青着脸。一鸣忙答道：“是呀，他说今天帮我们收拾屋子呢。”
“不在就好，有些话，当着他的面不好说。”老板一脸欲说还休的样子。
“怎么了？”一曼突然开口。
“我一直觉得你们那个表哥眼熟。昨天总算想起来了，他之前和你妈妈似乎在我们店门口吵了一架，当时你妈妈看着沈烈，脸色很可怕，说是生气还不如说是……”
在说出下个词之前，老板特意压低声音，靠近一曼的耳边轻声道：“恐惧。”
回家路上，姐弟俩满怀心事，其实沈烈从一出现就充满疑团。终于，张一曼揽着一鸣的肩，告诉他一个临时作战计划。
决裂之夜
到家后，沈烈正躺在沙发上小憩，毛毛趴在他膝上。整个客厅整齐干净，焕然一新。一曼用眼神示意一鸣，一鸣开始跟一曼撒娇耍赖，要吃夜市的小吃，一曼又借口晚上不安全，拉着沈烈就往夜市走。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了。一鸣站在二楼阳台，眼见他们越走越远，蹑手蹑脚地来到沈烈的卧室门口。其实，他早就觉得沈烈古怪，原因之一就是，他的房门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紧锁的。如果他真如自己所说是广东人，那么他来澳门需要港澳通行证，不论是港澳通行证还是身份证。
一鸣用备用钥匙打开沈烈的房间，他的房间如其人一般干净整洁，桌上的盆栽似乎是他新添的，飘散着淡淡的药草味。一鸣无暇四顾，他抓起沈烈的行李袋，一股脑儿倾倒在床上——衣服、洗浴用品、剃须刀……毫无可疑之处。他再翻找包中的各种暗袋——零钱、信用卡、优惠券……更加平常。继而他查找床上各处、书桌抽屉——竟然没有任何证明他身份的东西。最后，一鸣把注意力投注桌上的平板电脑，一开机，竟然要输密码！
一鸣挠挠头，坐下来开始胡乱尝试，可是连试几个都不对！此时，猫咪毛毛从开着的门中缓步进来，跳上了他的膝盖，一鸣突然想起沈烈是为数不多的能记下毛毛超长恶趣味全名的人，于是孤注一掷做最后的尝试，输入毛毛的全名：毛姆·帕布罗·迭戈·荷瑟·山迪亚哥·弗朗西斯科。
电脑屏幕慢慢变蓝，对了！一鸣差点儿没欢呼起来，做贼一样翻阅电脑桌面上的资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沈烈的电脑笔记记录着一曼和一鸣姐弟俩的生活习惯、作息时间、行动规律，还有整个房子的平面图，附近的街区图，甚至还囊括了毛毛的出行路线……
“你都看到啦。”不知何时，沈烈倚门而立。
张一鸣缓缓回头，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你、是、变、态、吗？”他一字一顿地问。
“如果我说我正在做生物习性研究的主题报告，你会信吗？”
……
长夜漫漫，月凉如水。沈烈的平板电脑和旅行袋被姐姐扔出门外的凄厉落地声，现在还会出现在一鸣的噩梦中。
峰回路转
自从姐姐赶走了沈烈，张一鸣有些伤怀，他觉得沈烈是个好哥哥，只是行为乖张。晚上他难以入睡，起床喝水。在厨房碰见了正在温牛奶的姐姐，才知道她也心事重重。姐弟俩共处一个空间，第一次无言以对。
突然，他们听到大门处传来一声怪响。啪嗒，灯灭了。
黑暗中，只听见熟悉的声音传来：“有人来了。”循声望去，只见落地窗前，沈烈长身玉立，身边围着一群猫咪，双目炯炯，气势骇人。
“你怎么……”一鸣喜出望外。
沈烈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我在离开的路上看到一群鬼鬼祟祟的家伙聚集在你们家附近，不放心就回来看看。”
前厅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几个带着面罩的黑衣人涌进来。沈烈指示姐弟俩走偏厅旁的小门逃走，但已来不及。空气中的药草香味越来越浓，猫咪竟然也越聚越多。一曼只能把一鸣护送到二楼，能躲一时是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