琶蕊黛鸶

首页 > 作文 > 初中作文 > 初二作文/2015-12-05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很小很小,我就知道,我亲爱的妈妈只会做三件事情。
她会煮面条,葱花肉丝荷包蛋面条。它是我的最爱,往往肚子撑圆了,我还舍不得放下碗。“啊,有这样一个能煮绝世美味面条的妈妈,我太幸福啦!”

她会扎辫子。我乌黑油亮的头发打小就没碰过剪刀,已经垂到腰下面了。妈妈站在我身后,一丝一缕把它们梳理得漂漂亮亮。

每晚临睡前,她坐在我床前,给我轻轻地唱一支歌儿——“安睡安睡,乖乖在这里睡,床儿满插玫瑰,香风吹入梦里,愿你舒舒服服睡到太阳升起……”哈哈,我一会儿就舒舒服服睡着了。

煮面条,梳辫子,唱催眠曲,没错,我妈妈只做这三件事情。她也从不像别的妈妈那样送孩子上学,接孩子回家。因为她不爱出门,连阳台都不去。

她总是很虚弱,成天成天躺在一张竹椅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

甚至她好像都不吃东西。

我每次问她,妈妈,你怎么不吃呢。她都说,我吃过啦。反正我没有亲眼见过她的嘴唇碰过食物。有一次,我硬是把一筷子面条塞进她嘴里去,她居然吐了,肩膀颤抖,吐得很厉害。她踉踉跄跄走进卧室,从竹椅下捧出那个细白瓷的花盆,双手扶着盆沿,摩挲,摩挲,接着她一圈圈地变小了,一层层地变透明了,我知道,她又要变成一朵花了。

五岁之前,我以为世界上所有的妈妈都会变成一朵花的。

妈妈变成花的过程我早习以为常。她越变越小,像一颗透明的种子,嗖地飞起来,嗖地钻进花盆的土里。不一会儿,土里便钻出一个尖尖的花蕾,一边长高一边“嚓嚓”地开放,长到二十厘米左右,紫绸缎般地十三个花瓣全打开了,一股淡雅的香跟着钻进鼻孔。

爸爸会用很轻的声音说:“小禾,你妈妈需要休息一会儿,别打搅她。”

“哦。”

妈妈每次变成花,都是她需要休息了,我从小就知道的。生气了,高兴了,紧张了,担忧了,激动了……她随时随刻地变成一朵花儿。晚上我睡了之后,她也要变成花的。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有一次,我恶梦中醒来跑到爸爸妈妈的卧室去,看到床上并没有妈妈,而花盆里有一朵紫色的花。

妈妈变成的花叫做什么花呢?

我在别处可从未瞧见过这样的花,妈妈说,这叫琶蕊黛鸶花。

琶蕊黛鸶花?好奇怪好拗口的名字。小时候我没有办法记住这个花名,就算记住了也说不清楚。后来,我在电脑上仔细查了,压根儿找不到。

琶蕊黛鸶花,世界上哪里还有这种花呢? 

五岁以后我才知道,别人的妈妈谁也没有变成过琶蕊黛鸶花。

于是我去问爸爸,他说,那是因为你的妈妈是与众不同的。他还叮嘱我,不要和任何人讲起妈妈。可是我多么愿意和别人说说妈妈呀。她是我见过的所有妈妈中最好看,最年轻,最特别的。

“为什么不能说呢?爸爸。”

“因为你的妈妈只能过安静的生活,因为你的妈妈和别人太不相同了。如果你说了,会有很多人充满好奇地跑我们家来看,妈妈会不开心,会生病的……”

这个理由并不太能说服我,可我是个听话的孩子,我爱妈妈,当然不希望她不开心,所以我真的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她,哪怕是和我最好的朋友水曼。

就算写作文,我也没有写过妈妈。有的时候老师要求每位同学必须写妈妈,但是我只写爸爸。老师居然从不难为我,她会说,“嗯,你就写爸爸吧。”

我的妈妈是不是花仙子? 

“这是一个秘密。”爸爸说,“等你过了十二岁生日,我会告诉你。”

我似乎花了一辈子的时间等待十二岁的到来。

终于,这一天近在眼前。

妈妈一遍一遍地问:“小禾,生日那天,你想要什么?你想要妈妈为你做点什么?”她眼神和话语的恳切,使我心底莫名地漫起雾一般的不安。我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在我身后给我梳辫子时,我偶一回头,便看见她满眼泪水。她还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小禾,你长大了,我可以放心了……”

“小禾,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她又在问了。

我却想不出到底要什么。

“给我煮一碗世界上最好吃的鸡蛋面条吧。”

“好呢!”

……

那天早上走进教室,水曼看我的眼睛直了。

“嗨,瞧你的辫子,太棒啦!”

我顶着一头烟花般开放的小细辫子,在她艳羡万分的眼睛里坐下。

“是谁给你扎的?”水曼的手指在我的脑袋上游走,“你的辫子总是这么好看。”

“我妈妈。”

女孩儿容易被虚荣冲昏头脑,我居然说了“我妈妈”三个字,枉我信誓旦旦答应过爸爸绝口不和外人提起“妈妈”。

“你妈妈?”

我立刻转移话题,“我要交作业了。”

“你什么时候有新妈妈了?”水曼问。

“什么新妈妈啊,我就一个妈妈。”我不满地瞪了瞪她。

水曼用疑惑地口气说:“可是,你的妈妈不是……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的肺简直要被她气炸了。哪有这样诅咒人家妈妈的?

“你有病啊!我妈妈好好地活着,活蹦乱跳,活色生香,活灵活现!你再说这样的话,我不客气啦!”

见我发怒的样子,水曼慌忙把头低了下去,嘴里仍喃喃地说:“听我妈妈说,你妈妈是在你出生的时候去世的,她还让我千万不要和你提到妈妈,怕勾起你伤心,嘱咐我要对你好点……我妈妈和你妈妈是好朋友……”

这家伙,简直不可救药!

放学后,我拉上她的手便往家跑。

我从来没有带谁去家里玩过,因为爸爸妈妈总是不同意。他们自己也从不邀请谁到家里来。今天事情特殊,顾不得这些了。

我一边推门一边喊:“妈妈,妈妈,我的好朋友水曼来啦!”

没有人回答。

客厅里没有,厨房里没有,她卧室的竹椅上也没有。竹椅下的细白瓷花盆里,安安静静一朵紫色的花。

唉,又变成花了,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妈妈!”我对着花叫,“妈妈,你快变吧,妈妈。”可是无论我怎么叫,她都不搭理我,晃都不晃一下。

“真焦急。”我回头冲着背后的水曼叹口气。水曼眼神复杂地瞅着我,“你,你没有事吧?”

“我当然没有事。”

“小禾,我知道你想妈妈,我知道你很伤心……你,其实你可以把我的妈妈当做自己的妈妈,她可喜欢你……”

我的天,水曼想到哪里去了?

“妈妈!”我跺着脚冲着花喊。

恰在这时,爸爸回来了,他一看到水曼,脸色变了。“水曼,你怎么在这里?你爸你妈该着急了,快,叔叔送你回家。”

爸爸连推带拉把水曼弄出了家门。

我第一次生起妈妈的气,刚才,她为什么不变回原来的样子?她让我好没有面子。水曼差不多把我当神经病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和妈妈说一句话。爸爸责怪我把别人随随便便带到家里,我只恨恨地把脖子扭一边去,一声不吭。

临睡时,妈妈坐在床前,给我掖好被角,轻柔地唱着:“安睡安睡,乖乖在这里睡,床儿满插玫瑰,香风吹入梦里,愿你舒舒服服睡到太阳升起……”我把耳朵捂住了。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水曼的妈妈来了,她说:“小禾,我想和你谈谈。”

我们三个人在校园的草坪上坐下。

“我和你妈妈柳郁是很好的朋友,我们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她英文好,我总赶不上她……这些年啊,我总是想她,也总是梦见她。”

“你想她,就到我家来看她呗。”我笑着说。

“水曼昨天和我说了,说你把一朵花当做妈妈……”

我打断她的话,“不是当做,她本来就是我妈妈。”

水曼妈妈摇摇头,满脸的忧虑,“可怜的孩子……唉,小禾,你太需要一个妈妈了,你一直生活在幻想里,看起来,我要和你爸爸谈谈,让他早点给你找个妈妈……”

她为什么要说这么奇怪的话?

“我妈妈好好儿的,你们不要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了,再说,我永远不理你们了!”

“不,我要说,小禾。我要把你从幻想的世界里拉出来,不然,你会……你会生病的。你妈妈在生你的时候出了意外,十二年前,就离开你了。”

这是怎么了?我妈妈明明在家呆着,她们母女俩却非要红唇白牙地说她死了不可。

“你们——弄——错——了!”我大声地,一字一字地冲她们吼道。

“小禾,跟我来。”

我跟着水曼和她妈妈坐上了车,车往陌生的路开着。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去看你妈妈。”

“我妈妈在家里。”

“小禾……”水曼把我的肩膀抱过去,一双乌黑的眼睛里充满怜悯和担忧,我看得懂她眼睛里的潜台词,“你不会是想妈妈想疯了吧。”

车子在一座山脚停住。

太阳已经落下,天一半是红色一半是蓝色。我们顺着山路往上走。这是一处公墓。水曼妈妈在一块石碑前停下了。

“你的妈妈在这儿。”

那石碑上写着:爱妻柳郁之墓

还有她的照片。还有我爸爸的名字。还有“一九九八年十月七日”。

“一九九八年十月七日”正是我的出生日!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乱成一锅粘粥,木木地下山,木木地上车。

“水曼,今晚,我想睡你家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抱着膝盖坐在水曼家的阳台上,头痛欲裂。水曼的妈妈走过来,用手轻轻地抚摸我的脸颊。她的手那么温暖。我想起来我妈妈的手是凉的,亲我的时候唇也是凉的。我还想起她从来不愿意拍照,有一次,我偷拍了一张,洗出来的照片上却没有她的影子。她的脸那么苍白,所以每天都要打点腮红;她总是那么虚弱,走两步路仿佛都要先积蓄能量;还有,她动不动就变成一朵花儿……

墓碑上的字啊,她的相片啊,在我眼前晃啊晃。

“小禾,你给爸爸打过电话了吗?”

“还,还没有。”

“赶紧去客厅打一个,不然,他多着急。”

“哦。”

我不愿在水曼家打,我跑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公用电话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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