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落下去了，晓星也隐没在熹微的晨光里。

天终于亮了。

这是最后一次，我倚在闺房的木窗前，等待天色亮起来。

天慢慢亮了，露出淡淡的青白：江水一样清澈的青，云雾一样缠绵的白；青烟一样淡泊的青，蛋壳一样易碎的白。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青，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如果你仔细观察清晨的天空，就会发现，它多么像是用田野里的草染就的颜色，青。

如果我没有遇见那个身穿长衫的书生，没有见过他青白的衣领，我也就不会发现清晨天空的秘密，不会痴迷于青色的美。

那青白的衣领，犹如两道青白的河流，两条青白的小路，两只青白的胳膊，它们自颈而下，越过咽喉，沿着胸膛优雅蜿蜒，然后又在心脏快乐地相遇；两条河流融合了，两条小路重叠了，两只胳膊挽在了一起，最后斜斜地偏拐向右臂，停驻在温暖而隐秘的右腋之下，结绳而居，修身养性，安贫乐道。

从此，那淡淡青色的衣衿，令我魂牵梦萦。

从此，我习惯了早起，倚窗守望，等待天明。

书生与衣衿的秘密，只属于我。

十三岁开始，十五岁结束。

十五岁生辰的清晨，最后一次望天，直到淡淡的青白完全褪去。

母亲开始为我洗浴。我的长发浸泡在木桶的清水里，就像河里茂盛飘逸的水藻。沐浴完毕，我换上了母亲早就为我备好的新衣——对襟襦裙。

檀木梳在头上久久盘桓流连，只为了将散乱不羁的垂发梳理得更加顺滑有序。最后，所有的青丝都被梳拢来盘在脑后，插上一支精美别致的步摇，绾结成髻。

这是我的及笄礼，我已成年。

不久之后，我就要离开父母，远嫁他乡。从此再也不见那青白的衣衿，只有清晨淡淡青白的天色伴我终老。

因为，我要嫁的，并不是那个身着青衫的书生。

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哭着醒来，方知是梦。

我正躺在屋后的长椅上小憩，胸口压着一卷《诗经》，翻开的书页上印着这样的诗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原来，梦中的少女竟是我的先祖，抑或是，我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