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19日14时45分。

　　这是个可怕的时间，这是个残酷的时间，这是个令人痛心的时间。我的奶奶，在这个时间，永远地离开了爱她的人们。

　　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了一个人走向生命的终点的时刻。心痛、疲惫、悲伤，通通袭来。

　　奶奶，是个传统的女人，出生在距离现在很远的年代。那个时候，中国还是个混乱的国家，人们过着穷苦的日子，靠着自己努力挣来的、但是并不多的票据生活。那时，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知识，没有那么重要，也没那种条件获得。于是，奶奶从未上过学，一辈子没认识几个字。

　　她是个朴实的女人，对任何人都很亲切，而且，宁愿自己受累，也从不给别人添麻烦。只要是认识她的人，没有不说她好的。她也是个心灵手巧的女人，做衣服、做被子等等在那个时代几乎属于生存技能的事情，她每一件都做得相当优秀，找她做东西的人，很多很多。她嫁给我爷爷时，非常年轻美丽，不是那种风情性感的美丽，是那种实实在在地、使人看着非常舒服的美丽——这是我看到他们结婚时的照片的第一感受。这之后，她生下了五个孩子，也就是我的四个姑姑还有我的爸爸。一家七口，在十分贫穷的日子里，并不好过，只他们还是一路走过来，展现着这个时代不可能出现的和睦。——这些都是听我的姑姑们讲的，我每一次都听得十分入迷。

　　我懂事的时候，奶奶已经走过了七十多年坎坷的日子，中国的一些事情，她都经历过了。那个时候，我很奇怪我奶奶的年纪怎么会那么大，后来才知道，当她四十多岁时，才生下了我的爸爸。我觉得奶奶十分伟大。

　　七十岁，应该享享福了。只是我爷爷却在我出生之前得了病，脑血栓，奶奶拖着不是那么健朗的身体，照顾着他。直到2000年爷爷去世，我们和奶奶一起住，奶奶才享了几年的福。有时我会和奶奶一起睡觉，她就给我讲故事或者过去的事情，语气安详。有时她也会拿着一双红色的剪子剪一些美丽的窗花，而图案，全是她自己想出来、并画上去的。精致，一张又一张。那段生活，真的很幸福。我，为什么，没有早出生几年。

　　后来，到了大约一年前——我记不太清楚了，奶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然后又过了几个月，才检查出病来。我们在几年之前搬了家，在这个时候，我们又把奶奶接回家来照顾。起初我并不知道奶奶得了什么病，看着她每天做在摇椅上晒太阳，心里还是很欣慰的。不过，过了些日子，妈妈就红着眼眶告诉我，奶奶患的，是癌症。

　　我的心一下子跌落下来。

　　八十多岁的老人，和癌症对抗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我没想到会那么快。

　　今天早上，奶奶的病情加重了，于是叫了120过来，把奶奶抬去了医院。在那个过程中，我很意外地平静，也许是抱着“不会太严重的，也许只是暂时的”的心理，看着他们忙碌，收拾东西，并没什么大的反应。

　　他们留我在家里。我告诉自己别担心。只是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按着，心烦意乱。

　　到了上午十点左右，我给妈妈发了条信息：怎么样了？妈妈回复说没事。我还是担心，于是又发了一条短信，询问了一堆的事情。然后妈妈就给我打电话，说真的没事，医生说一切都正常，两个姑姑在陪着。我这才放心了，心里轻松起来，想着：果然没事，果然没事。

　　我以为就这样了，奶奶会在医院待上一阵，稳定了就会回来。但是，我是天真了。

　　下午两点，爸爸接到了姑姑的电话，说奶奶的病情又一次加重。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还是安慰着自己：别担心，别担心，和上午一样，会没事的。但是……那只是我的天真。

　　他们把我带了去，我很听话地去了，因为我很担心，我真的很担心。

　　坐在车里，两边是妈妈还有姑姑，前面是在开车的爸爸和大大。一片寂静，气氛凝重，能听到的只是车外的喧嚣，让人透不过气。姑姑安慰着爸爸，说没事，稳着点开，别着急。爸爸说没事。但是我通过后视镜看到爸爸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安，而姑姑，虽然安慰着爸爸，但是她也紧绷着神经，而妈妈，安静地看着前面。我只有坐好。

　　到了医院，爸爸把车停在一个位置上，我们都慌忙地跑下车，然后跑进医院，按了电梯的按钮，电梯一来，我们都快速地进去。慌张已经掩饰不住。

　　上了楼，我们直奔病房。两个姑姑正在床边看着奶奶。见我们来了，就说很严重，并让我们看奶奶的身体。她消瘦得不成样子，骨头突出来，轮廓明显，腿几乎和我的胳膊一般粗，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她张着嘴，微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呼吸微弱。在想着什么，还是在等着什么呢。

　　我的心那么疼，那么涩。眼泪堆积着，几乎要溢出来。

　　妈妈哭了，哽咽着，呜咽着，爸爸也红了眼眶，大家都不可抑制地哭起来。而我，还在告诉自己，没事，没事。就算希望那么微弱。二姑走过来，摸了摸我的脸颊。老姑哭着对我说，出去吧，在门外待着。我默然地走出去。

　　后来大姑和姑奶也来了。

　　再后来。

　　再后来。

　　奶奶的呼吸，停止了。

　　呼吸停止了，心脏永不再跳动。

　　尽管我一直觉得我很坚强，很坚强，但是……

　　我的泪水，在那个时候，夺眶而出。

　　混沌着，模糊着。

　　我的两只手，紧紧地纠结着，指甲几乎嵌到肉里，却感觉不到痛。

　　昔日那个善良温顺的老人，去世了，再也回不来。

　　心，那么痛。

　　可能是因为我是小孩子吧，他们让我先回家，我的三姑夫送我。一路上，他找着话题，我用很简短的句子回答着，面部做不出任何表情，它僵着。

　　和姑夫说再见之后，我快速地跑上了楼，六楼，平时上得那么累，但是此时，却完全感觉不到累，宛若超人附身。开了家门之后，坐下，然后站起来去洗脸，却发现自己的腿在颤抖，很软。我坐回了座位上。打开电脑，开始写这篇文章，心里是说不出的苦涩。

　　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啊，人从出生，到死亡，明明就那么正常。明明觉得自己懂得了这个道理就不会那么伤心。可是，为什么还是那么悲伤？那么痛苦？那么恐惧？

　　第一次感受到人的死亡，也许，有些事情，不经历，是不可能完全明白的。我想着。

　　奶奶。

　　亲爱的奶奶。

　　我爱您。一路走好。

　　【谨以这粗糙的文字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