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布机

即使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也需要用一点点成就感来慰藉寂寥的人生。

小时候，我听母亲说，庄稼长得好了，又能收获粮食，又能给人好心情。

你想想啊，多大的一片土地上，只有自己种的庄稼长得分外青枝绿叶、郁郁葱葱，花朵繁盛，籽粒沉实，你会多高兴，你在风雨炎阳下的疲劳辛苦是不是就烟消云散了！

织布机对母亲而言，是另一种土地！

母亲每隔两年或三年就要织一茬布的，一织就是三四十疋。

上一茬布还没有用完、卖完，下一茬布又安置在机子上了，母亲心里就很充实。人活着，最怕把日子过得山穷水尽了，过得没有一点退路和余地了，过得濒临绝境了。如果箱子里有余布，仓里有余粮，抽屉里有余钱，走路就显得从容平稳，说话就底气十足，笑容里就有着根自内心的灿烂。

母亲织布，大部分时间是在雨天或者农闲时节，她一整天一整天地在织机上忙碌。昨天才剪下一疋，今天又该剪第二疋、第三疋了。每剪下一疋，母亲的心里都会涌动着慰藉和喜悦。许多日子之后，箱子里就会积攒下几十疋布。有时，母亲翻动着箱子里的布，一疋一疋地摸摸、嗅嗅，表情安详极了。

我们弟兄们太多了，母亲就用伺弄土地、养鸡喂猪、纺线织布的收入养活全家。我们弟兄几个上学所花费的几乎都是父亲赶集卖布、卖鸡蛋、卖粮食挣回的钱。母亲看到自己的劳动产生了效益，就越来越离不开纺车和织机了。

在农村，人们听到的都是天籁地籁，不是风声、雨声、虫声、蛙声、庄稼的拔节声，就是吠声、哞声、关门声。而我们从小在村庄里听到最多的，是母亲纺织时发出的嘤嘤嗡嗡或咣当咣当的声音，我们在母亲的纺织声里，内心一点点地生出了一生一世善良、纯净、质朴的情怀。

现在，只要回到老家，我都要上到阁楼上去看看纺车、织机，看看陪伴母亲一生时光的那些家什。每一次抚摸织布机，我都会产生幻听，都有咣当咣当的声音萦绕耳际，把人带往远去的那些广阔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