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乡明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5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这不仅仅是一句诗,千百年来,远离了家乡和曾经远离过家乡的人,都有这样的体验。

中秋节,曾经是故乡最为美好的时候。

在上初中之前,一直生活在关山肚子里的我,从未听说过月饼这个词,就是以后到山外上初中的时候,虽然听说了这个词语,却从未真正体味过月饼的美妙。但是这些,丝毫不影响故乡中秋节的丰富和喜庆。

每年中秋节前十天半个月,村子里就紧锣密鼓的操办着过节的事。虽然那时候吃了上顿愁下顿,但是穷人有穷人的开心,一年的四大节八小节二十个毛毛节,个个认真对待,哪怕在节日里把平日的菜湖汤弄得稠一点也算是对节日的礼拜和敬重。尤其是过八月十五中秋节,大家重视的程度仅仅亚于过年

在我幼小懵懂的时候,每年的八月十五前半个月或者二十天左右,父亲和村子里的老联手老早就商量好了,大家凑钱买一只绵骟羊回来养着,养到八月十五了就把羊宰杀,之后按照户数把肉平摊,羊皮卖掉后钱数也平摊。如此以来,八月十五那天,村子里二十来家子人,家家是羊肉炖萝卜菜,整个村子里就浸泡在浓郁馋人的羊肉香气之中。父亲他们的这种“打平伙”持续了好几年,年年的八月十五都吃羊肉炖萝卜,那油汪汪的嘴圈圈好几天都挂在嘴上,把邻村的同伴馋得直流口水。羊肉炖萝卜的美味成了我们梦中永恒的主题。到我八九岁的时候,父亲他们的“打平伙”散摊子了,因为家庭的女性成员,包括我的母亲和妹妹们在内,都坚决反对年年的八月十五吃羊肉了,因为她们都不吃羊肉,嫌膻气的很。再加上吃一两顿羊肉,灶头上要膻气好些日子,简直是利少弊多,很不受欢迎。

无论如何节还得过,娃娃准备娃娃的,大人办置大人的。其实就是自力更生筹办中秋节。我们先是到山梨树下捡拾山梨,山梨拾回去捂在大缸里或者麦庉子里,到八月十五就捂好了,软软的酸酸的甜甜的,越吃越爱吃。捂好了山梨就忙着打松塔塔。打松塔塔就有了难度,因为长在悬崖上的松树高入云端,只有胆子大的老猫才敢爬山去,我们只能在树下面捡拾老猫用镰刀割下来的松果。松塔塔背回去要烧熟吃,清香油润,一吃开就收不住嘴了。但生的松子很不宜吃,不晓得的人吃了,嘴里要苦好多天,尤其是一吃酸味,那个苦简直胜过黄连味。院子里倒了一山松塔塔了,又忙着去摘毛榛榛。家乡的毛榛榛,比栗子小一点,味儿却胜过栗子许多,只是那壳上长着一层绒毛,粘在手上痒疼得很不舒服。摘毛榛榛费的力气并不大,但是手上沾的绒毛刺好几天都弄不掉,痒痒地疼着,好在毛榛榛的味道香脆馋人,也就不在乎手上的痒痒了。

在娃娃们热火朝天地准备八月十五的的同时,大人们也不动声色的办置着过节的美味。远房的四叔是有名的神枪手,一杆老土炮从不躲空,只是火药和铁砂不好买,平日是舍不得开枪的,只有到了办置八月十五的时候,才专门狩猎两三天,猎获一些野味。那时候野鸡野兔遍地跑,四叔用两三天的时间,就会大获丰收,野鸡野兔是少不了的,有一年还打倒了一头野公猪,一村人吃了整整两天。除了我四叔狩猎之外,老王伯打的瞎瞎(我们叫哈哈,学名华鼢鼠,以咬噬农作物的根和草根为生。)也是鲜美的肉食。中秋的瞎瞎吃洋芋咬药材,个个圆滚滚的毛色油亮,老王伯是生产队专门负责打瞎瞎的,每年的八月十五之前,老王伯总要跑很远的路,到新开的荒地里去安装射杀瞎瞎的弓箭,为的是多射杀几只肥壮的瞎瞎,好供娃娃们解馋。驼背李爷有一手掏野蜂蜜的绝活,每年的八月十五之前,他都会掏得一两窝野蜂蜜,装在一个红色的狗头罐里,只等着八月十五的到来。

终于盼到八月十五了!早饭是在自己家里吃的,捱过晌午之后,村子中央,我家门前的那片空地上,西边的三块大石头上架着一口大带锅,几个大妈忙着添柴烧锅,锅里煮着大半锅野鸡野兔,随着热气的袅袅升起,馋人的香气就在村子里飘散开去。南边的空地上烧着一大堆火,那是专门用来烧瞎瞎的,老王伯将一个个瞎瞎开膛破肚,掏去内脏之后清水洗净,团一个球形,用泥巴包裹好之后,埋在火堆里。一顿饭的工夫,瞎瞎就烧熟了,磕开泥巴,油亮暗红的瞎瞎肉真是香死人啊!慢慢地,整个村子都浸在浓郁的香气之中了。

月亮爬上村子东头的夜猫咀时,带锅里的野味也煮好了,这个时候是八月十五最隆重的时刻,空地上支着一张八仙桌,桌子正中一个粗瓷老碗装满五谷杂粮,插着三炷燃香,粗瓷老碗的周围摆放着捂好的山梨、烧熟的松子、炒得焦黄的毛榛榛。先是由父亲他们敬献月亮,感谢神灵的庇佑,又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献过月亮之后,过节才算正式开始,父辈们围坐在两张老柴桌周围,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豪气冲天,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汉子,操着不同的口音,在艰难的日子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母亲她们围坐在一起,吃着山梨、毛榛榛,不时爆发出一片笑声。最开心的是我们了,先是每人一块洋麦面饼子蘸野蜂蜜,肚子里垫了点底后,就一人一块骨头啃上了。个个吃得满嘴流油,肚子滚圆的时候,在大人们的呵斥下,很不情愿地再吃几个山梨,因为山梨开胃消食。到嘴里再吃不进任何东西的时候,就忙着藏麻麻猴(捉迷藏),一直闹腾到月亮西斜才作罢。

那样丰富、快乐的八月十五一直持续到包产到户之后。以后我也离开了家乡,在外面过了一个又一个能吃到月饼的中秋节,也吃过各种各样的月饼,但是再也吃不出故乡中秋节的味道了。

随着移民工程的实施,我的故乡早已是人去屋空,只是一个村庄的空壳了。淹没在荒草丛中的土坯房还证明着曾经的欢乐和美好,村头那棵老山梨树梢上依旧悬挂着故乡那轮皎洁的月亮,只是月光下的村子一片死寂,空有一地的月光了。

故乡不再有,明月依旧明,空留一腔乡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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