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俱净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6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我记得那时还真是小。十二三岁,学《与朱元思书》,吴均被贬后写给自己的朋友的信,老师要求背下来,我只觉得晦涩无比,但我喜欢第一句,有奇妙的韵。

以后多年,我几乎忘记这段古文。

后来认识一个姐姐,我喜欢她的书法作品,那么飘逸空灵孤傲,求了一副字,行草,斗方,打开一看,是《与朱元思书》。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

只这前四句,我一下被击中,那旧日烟尘,多少年的光阴,闪着凉意与沧海桑田,扑拉拉地扑向了我!我眼睛发酸发涩,风烟俱净,那是怎样的一切空空如也,风与烟都没有了,俱净!俱净!听听那空,听听那冷雨遍地,听听那花间的十六拍。

也曾激昂,也曾奋进,也曾缠绵悱恻,如今只有一粒老心,藏着岁月的尘烟,可此时,一切俱净。

天山共色,水天里,只有我,只有伊人。就像冰凉的秋夜里,慢慢地寻一块旧日绸缎,忽然遇到了,摸着了,水一样凉。原来,这艳红的绸缎也会老啊,还记得它是新红,在身上娇羞地笑,还记得他抚了她的腰,在镜前端然的羞。

却过得这样快。

陶渊明说,意气顷人命,又说,世短意常多。的确是太短了,而意气的人,总是自己有山河岁月呼啸,从流又飘荡,任意又东西,那真是人生上品。因为世道幽微,已经放下。

但一切已经看开。因为一切,风烟俱净。

人世迢迢,大多时刻我们活得太修边幅,过于严谨而刻版,为了各式各样的名目或虚荣心,担着太多负重,吴均不被贬,风烟俱净这种句子也写不出来,终于看穿看透,方可任意东西。

我记得她送我那张书法作品上有奇异的巫气。

巫是很可怕的东西。

她在字里行间放上了巫气,我看着那些字,是挣扎的灵魂,有放纵,有不心甘,有从流飘荡的任意,字已经老了,但老得那么有风骨,它们又是凛洌的,纯粹的执著的,是没有办法的孤单难过

我在阳光很好的上午给这些字拍照。

我把它们放在墙上。

很白,照得我要流眼泪,还是我自己本来要流眼泪呢?我没有想到行草如此美如此流畅,一点也不涩,一点也不张扬,但是,却看得到傲骨,看得到里面的悲欣。

那个个字里,分明是前世的魂,寻我而来。

而风烟俱净,多么让人难过,就像《红楼梦》里宝玉问黛玉:是几时接了梁鸿案?虽然是怀着爱意问,却问得这样心里空茫与心酸。

就像立春。

天还冷,腊月二十八,我和少年时的女友在老家一个叫剪约的美发馆里剪头发,不,我不喜欢长发了,我剪了短短的黑发,我们从十六岁就认识,她不停地说着孩子,我看着她发了胖的身体,感觉到时光是可怕的。

但这天是立春,我应该欣喜。

六朝人有诗,“春从何处来,拂水复惊梅。”其实每年都一样,立春这天,草是枯的,但应该是春天的开始,有了喜欢和盼望。虽然风真是大。

我和她站在窗前,看着街上红男绿女,听着一个叫真真的女孩子抱怨除夕才会放假,听着她和男友撒娇,我看着玻璃上的我,那么平静,那么淡然,那么风烟俱净的神态。

我知道,一切,已经过去。

我的过去,终于过去。

  • 最新内容
  • 相关内容
  • 网友推荐
  • 图文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