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候，天已经大亮。身边的露台，嫩嫩的朝阳已抹上围栏。

想起该打理的事情，好多，原先这时候早已一样样铺陈开来，做完这些才可能安心享用属于自己的空间，而现在一点起床的念头都没有。时钟就搁一边，也懒得去看。拿过两只靠垫来倚着，对了芳邻家落着帘子的窗户，露湿的红屋顶，院里丝毫觉不出冬意的苍翠，看得有些呆，没想起去心里找些什么放眼前来。心自然不曾空着，却也不知它在做什么在哪里。它肯定觉查到我的发条松了，照往常早替我紧过，今天却放任。真是少有的松弛。这个日子从四面八方为我腾出来，听凭浮沉。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起来，家人早已用过餐。想起昨天全都料理妥的，从冰箱里取了进微波炉转转就好。即使没现成的，饿了也不至伸长脖子坐着干等吧，人终究不傻。才觉生活里诸多事情原不必如此关切如此操持，换种方式，生活自会顺理成章。日子的琐碎周而复始，既做不完，累了，大可放下了随意。

想起换件衣裳穿。乡间的衣柜里多是以前的时光，日常里很少碰触，却也舍不得送人。没人会如我一样珍惜它们。它们是我的心情，和风景，把它们留在乡间也便多些亲近的机会。拿过件粉紫的棉睡袍，五年前刚搬来时因为喜欢特意买的，却是一次没穿过。冬天很少在这边过夜，即使来了也不大会矫情地享用这粉柔的暖，于是五年前的粉柔心绪暖着我时已然今天。站镜前，自觉团团的像个人偶，却是说不出的合意，仿佛这日子，要的就是这感受，温慰贴己，如同被关怀着。家人看得忍俊不禁，大概觉得新鲜，人从不是这样子的。

搬只藤摇椅来躺院子里，阳光清丽得令人展颜。虽然许多乔木都落光了自己，可视觉与呼吸分明一派新气，草还是翠的，沾着晶莹的露，便想不起很深的冬已经来过，腊梅都开了，还有茶梅，金边瑞香，看似空寂的梅枝也缀了细粒暗红的蕾……怎么都是早春的氛围。

阳光越来越暖，渐渐地已然正午，睡袍都晒得鼓起来。摘些金桔来吃，只不如往常那样摘了洗净盛好看的玻璃果盆里，捧本书，间或掇起一两粒的情形。金桔树就在身旁，摘过好几回了，沉沉地带回去，自享及分送亲友，现在依然满树的醒目。想了，起身随意摘些用帕子擦一下便是满口甜蜜的浓香。此外，玻璃壶里婀娜的花草茶也免了。这日子，情调与抒情也仿佛成了负累。

风凉凉地拂，久了，会叫人觉得晨起都不曾梳理。喜欢这种懒散到不能再懒散的舒坦，快没了份量的心把个阿福似的自己交给只摇椅摇来晃去。这是在自己家里才可能的情形和心境，这么安恬随意。记起小时候副伤寒初愈，暖融融的日子被允许从床上起来坐外面晒太阳的极度舒适的足意，冬阳般的笑不觉化了一脸。其实太湖边的风还是很冷的，景色也冷。这冷缘于冬的纯净与开阔。风的通透，天的湛蓝，水的幽深，阳光的温情，周遭风物出尘的明丽，总之全都干净利落得令人动容。如此，冬的幻想必是旷远的。好在我不幻想也不去远方，我只在安静的日子里轻轻摇晃。

乡间总是这么安静，阳光到了这里也成了安静的陪伴，一句不必说的那种。安静合该是冷色的吧，如同最薄最轻盈的冬。当它成为了生命的底色，所有的热闹都只能是路过。

什么时候太阳挪地方了，深了，往草上镀了层牵人怀念的金，分明旧时光。只是这日子我不想回旧时去，于是只看眼前，这炫目的金，看到迷离，心里什么也没有。

这一天于我是空白的。没有思想，没有情绪。心不关注我在做什么，由着我去；我也不关注心怎么样了，由着它去。这种松弛到停滞的临界状态于我真是鲜有，体验了，才知我和心还可以如此没有负担地过。

就这样，坐到太阳冷下去。后来天晚了。后来……

这一天不是属于心的。

这一天，空白。又因空白而被记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