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栋生:捍卫常识的思想者
在王栋生的记忆里,上世纪80年代,南师附中也曾有过一段“好日子”:
“当年,应试教学还不很盛行,很多学生受家长影响,热爱文学,读书多。讲课联系到一部外国名著,马上会有不少学生说‘看过了’;课间,总会有学生和你交流一部小说的情节。”
“带南京大学少年班时,冬天早上天没亮,我就爬大门进学校,到宿舍把学生喊起来,跟我一起跑步;第一学期的每个星期天,我都带学生去博物馆、美术馆,见世面;有经典影片,一定找来,组织他们看。”
……
正是在那个年代,王栋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教育原点,“要按照教育常识办事,教育观念正确了,下面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他的基本教育观,包括常常被人提及的“不跪着教书”,就是在那时形成的。
在王栋生的教育词典里,“常识”是又一个高频词。他常常讲“捍卫常识”,就是要尊重教育教学规律,“教育是‘慢’的事业,就跟种树种庄稼一样。不要误了农时,在每个季节做应该做的事情,然后阳光有了,水分有了,怎么可能生长不好呢?”
“捍卫常识”,从那时起,王栋生没有在这一立场上后退一步。
他痛陈应试教育之弊和高考之痛,认为某些地方的“高考特种兵学校”,是夸大社会阴暗,借机把“丛林法则”引入校园;他创新实验,在高三阶段组织学生写社科论文,引导学生关注社会、关注自然、关注自我;2004年所谓的“南京高考之痛”,他不惧众口嚣嚣,表明立场,他坚持认为,课改和全面推进素质教育是改造中国教育的唯一道路,教育已无路可退;他参与编写苏教版中学语文教科书前后近十年,耗去了他几乎全部的课余时间,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但他认为付出是值得的……
然而,回归现实,许多教师眼中仍旧只有高考,很多人拿着新教材照样用老办法教学。作为教科书的编写者,他唯有叹息。尽管平时倡导学生“自由地写”,到了高三,他也不能不考虑学生利益,不得不教学生一些应试技巧,他因此感到遗憾。因为始终反对落后的应试教学,他遭受的攻讦颇为猛烈,对方显示出“群众基础”,而他往往单枪匹马。
“杨东平先生说过,对目前的应试教育,家长和学校各负一半责任。”王栋生无奈地说,“我看不起高考的水平,但是我的学生得上大学。”
于是,他经常想:在这个社会,如果教师按照教育常识教学,学生按自己的理想兴趣学习,培养出来的学生是不是真的无法在社会上立足?当这个学生走向社会时,是不是就没有幸福了呢?
王栋生从不认为教师人微言轻,他认为,教师可以和校长平等交流,对学校的决策发表看法,是教师的基本权利。
有校领导对教师颐指气使,不管教师多忙,总是把老师喊到校长办公室谈事。王栋生告诉校长:你不能对教师这样说话,正因为你是校长,你必须尊重这所学校的每一个人。
教师节,有个房地产商捐资,给教师颁发“奖教金”。作为获奖者,王栋生不想接受房地产商人的“奖励”,独自走出会场。某报得知后想报道这件事,王栋生却不同意,他说:“获奖的共有8个人,我可以退场,但我得尊重别人的选择,每个人都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我没有私敌,虽然有人说我难相处。但如果你无视学校荣誉,跟教育常识作对,侮辱学生,我当然不客气,会跟你过不去。”王栋生说,“我早就不在意‘领导关心’和‘群众支持’,一傅众咻,我甚至也不再在意学生的理解——而只在意自己是否有遵循教育常识的勇气。”
书内书外的人生
写作,是王栋生的一生挚爱。因为写作,“吴非”享誉基础教育界,网络上,他拥有一大批忠实追随者,但是反对者也大有人在。
有的教师质疑,“你在名校,你是杂文家、名人,是强势人物,所以你可以自由地去做想做的事。”
“可是,我从开始到退休,一直就是普通教师,从没有一官半职。”王栋生说,“我能做成一些事,是因为我没有私欲。”
王栋生对被冠以“坚守”和“刻苦”之类的词常常表示反感:“我讨厌‘刻苦’这个词,我也从不‘刻苦’,因为我做的都是感兴趣的事,说我刻苦,岂不是侮辱我的智商吗?”“这是一项适合我的工作,谈不上‘坚守’。”
有的教师说,“你是个普通教师,干嘛那么操心。”王栋生回应说,“民间的‘国事管他娘’,教师不可以这样,因为我们的职业是为了培养合格的公民;时下教育最缺的就是批判思维,教师一定要独立思考。思考是个人的事情,你是否认同我的价值观,对我来说不重要,我从不要求别人向我学习。”
写作,让许多未曾谋面的人熟知王栋生和“吴非”。课余时间,他也曾在各地演讲、做报告,和老师们交流。
2003年秋天,王栋生去云南支教。在为昆明石林县教师做报告时,发现现场有两个女教师,站在会场后面,一边抱着孩子喂奶,一边全神贯注地记着笔记。见此情景,他有点讲不下去了,便捂住了话筒,问校长能不能安排那两位女教师坐下。校长回答说,只要一坐下去,孩子便会哭,不忍心错过讲座,又不好影响其他人,便只好站着听讲座。
“能得到老师这样的敬重,我无比羞愧,我总是努力把课讲好。尽管我的智慧和知识是有限的,但我总觉得自己的工作条件比其他人要好,有什么理由不多做一些呢。”王栋生说。
记者与王栋生谈话间,一位外省特级教师发来一条短信,“我正在北京参加一个研讨会,76岁的饶杰腾教授,正在谈您的《不跪着教书》。”“我和那位老先生心仪已久,却素未谋面,我身体不好,没有精力去参加那样的大会。”王栋生略显遗憾地说。但对他来说,能够因为教育主张相通而结识“同道中人”,绝对是件快意的事。
岁月会验证一切
在王栋生30年的教育生涯中,2010年1月6日,是个刻骨铭心的日子。
早晨6点钟,王栋生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床,发现左眼看不见了。“或许是视网膜脱落吧?上完课再去医院也不迟。”他没有太过在意,又像往常一样,上了早读课和第一节课。
“我现在要去医院,我的左眼看不见了,可能要治疗一段时间。学校会有安排的,你们要听代课老师的话。”下了课,他平静地对学生说。
到了医院,已经9点半了。“你永远看不见了。”医生看了看他的眼睛,略显责备地说,“理论上讲,视网膜动脉栓塞的最佳抢救时间只有90分钟。你这个老师,一大早就发现问题了,怎么还跑去上课呢?”
“我是个老师啊,怎么能把五十多个学生扔在教室不管呢。再说,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当时我只以为是视网膜问题。”王栋生说。
静脉输液28天,眼部注射44天,服用中药100天,针灸10个月……无济于事。
“一个老师这样离开课堂,是很糟糕的。”王栋生心有不甘地说。治疗的过程漫长而又煎熬。南师附中校长陈履伟问王栋生,是否愿意再给学生上一轮“短篇小说选读”。“同学们想见到你,希望听到你的声音。”陈履伟说。
王栋生欣然同意。
病后第一次上课是10月16日,凌晨4点,王栋生就再也睡不着了。第一节课是7点50分开始,课件是提前几天就做好了的,但他用残损的眼睛又仔细看了几遍,再把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7点40分,王栋生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
下课了,学生热烈鼓掌。“我又能上课了!”回到家里面,王栋生打电话向老朋友们报告。老友钱理群教授说:“我知道你能回到课堂,你肯定行!”好多老友、同行纷纷来信祝贺,那一刻,王栋生觉得很幸福。
61岁了,学校提出续骋。王栋生没有答应,他觉得会给学校、同事添麻烦,“作为语文老师,我现在字写不好了,看作业也困难了”。
学校还想请王栋生当“督导”,他坚辞不就。“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青年教师的课上得已经很好了,应当让他们自由地成长。”他说,“当然,如果他们有新的教学设计,请我观摩,我是很乐意的。听了他们的课,凭什么非得‘指导’一通呢。”
退休后的王栋生,生活变得有规律。他仍住在学校的宿舍,每天下午,他会到附近的公园散步,到学校传达室取邮件。
离开了讲台,王栋生并不感到寂寞。在住了25年的旧屋里,他每天要阅读三万多字,还要写两三千字,“每天想的还是教育教学,”王栋生说,“一旦停止了思考,生活就没意思了。”
学校来了新生,提出想听听王老师讲校史,讲作文,他总是尽可能地满足学生。学生们很喜欢同王栋生聊天,因为没有距离感,“听一位60多岁的老先生回忆他的18岁,想想就很有趣。”
偶尔到校园里,碰到打招呼的学生,王栋生也会停下来致意,“不要怕困难,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实在不行就来找我。”一天下午,一位内心苦闷的学生找到王栋生,两人一谈就是三个多小时,“谢谢老师,今天的话,能撑着我走好长时间一段路了。”学生说,王栋生听了感到满足。
“幸好没有大错。”回顾半生从教经历,王栋生如是说,“今天的工作,同事评价高,家长说你好,学生喜欢你,都未必是准确的评价。我总是在想,今天的教育会给几十年后的社会留下什么?岁月自会验证一切。”
王栋生语录
●我只觉得自己是个离不开土地的农夫,正在自己的地上播撒种子,我虔诚而恭敬,因为每一粒种子都会成为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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