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教育”却能给孩子“真前途”,是幸运,还是悲哀?

首页 > 教育新闻 > 教育杂谈/2015-12-1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导读:

文章记述了三个另类孩子的教育成长史,读来让人惊叹感叹!




倒着成长的孩子


这个90后的酷酷的孩子,有点像冰山,只露出一点山头,大部分身子不让人看到。再换个比喻:他隐身于丛林或楼塔上,细细打量着成人世界,暗褒暗贬,偶尔喊出一句话来,足够人怔个小半天的。

我一度惊诧,晋生这种内向、审慎、沉思、批判的性格,何以诞生于一个温馨、明媚的书香之家?父亲是大学教授。许教授正是我想象中的大学老师,不仅热爱科学(数学是他的专业),还热爱哲学和艺术,一到假期就携全家驱车远游。母亲是文化工作者。莫女士酷爱文学,酷爱文化,对大自然和摄影更是情有独钟,是当下少见的具有诗情并将诗情渗透到日常生活的人。自然,夫妻俩都深爱着这唯一的孩子,只是他们对晋生的惊讶似乎并不亚于我。

鉴于陈丹青是“老愤青”,他们称自己的儿子是“小愤青”。说来也巧,那个从清华美院请辞而做了绘画个体户,且以尖锐批判著称的公共知识分子,恰是晋生顶顶崇敬的人。事实上,晋生一连借给了我三本书,分别是陈丹青撰写的《退步集》《退步集续编》和关于陈丹青与艾未未的采访录《非艺术访谈》。

当别的同龄孩子在大众文化中追求感官享受时,晋生却默默退隐,对形而上的东西孜孜以求。这在热力学上叫做“反熵”,而反熵是有它的原因的。

有两件小事引起我的注意。

一个是莫女士说的。他说晋生在幼稚园的时候就不从众。别的孩子谈理想,一个比一个远大,晋生却说长大后想捡大粪。为什么?因为他想做一个环保主义者,而从动物的大粪可以了解动物的健康状态。另一个是许教授说的。他说有一回他到北京出差十多天,回来后在图书馆偶然见到儿子,儿子看他一眼,竟没有喊一声“爸爸”,也没有一句寒暄,就又到书架上找他的书去了。

当然,这两件事都让人惊讶,只是莫女士的惊讶中含着赞赏,许教授的惊讶中含着感伤。赞赏也罢,感伤也罢,他们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从不强制儿子接受自己的建议和观点,更不加以自上而下的巍巍教训。我想正是这种宽松民主的家庭氛围成就了晋生的内心自由。

作为内心自由的产物,我敢说,晋生博客中的许多只言片语是可以让许多成年人大跌眼镜的。试引录几则:


流行与古典的差异,在于流行的东西能反映特殊的时代需求,像昙花一样只属于一个时代。而古典反映的是任何时代需求的共性,正因为这样它少了些时代特征。

一头牛,需要牛奶的时候挤它的奶,需要肉的时候立马就杀了它,我们没给它留任何余地,而牛或许早已麻木,麻木得不会说话了,所以当下我们仍旧这么对待它。

我们的电视媒体要么不说,一说就偏激(偏激本来不和谐,关键是都偏激,这就和谐了),如有例外,那就在播风景图片。


诸位,所谓素质者也,舍此而何?

但晋生很为高考作文犯难。按说,以他的语言功底和思想深度,高考作文当是小儿科,但他偏偏常在阴沟里翻船——模拟考作文几乎从不及格。他的过于旺盛的想象力使他的“奇谈怪论”无所不在,博客如此,作文亦是如此。他甚至说,他写文章讨厌拟提纲,还没有开头就知道结尾,这样写作特别没劲。无可避免地,他的作文总是“炸箍”。无奈高考当前,他不得不讲规矩了。

我就给他讲套路。

他就按套路来。连写几篇,没有一篇不是上佳。他苦笑,表示瞧不起,然后担心地说:“写法很可笑。将来会不会影响我的文风?”

我说不会。许教授和莫女士都说不会。

但我疑心他什么都明白。当天晚上,他在博客上写道:

高考作文秘诀:弯下腰来。”



化肥教育


第一次见到这个高三大男孩时,离高考只有一个多月了。我对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他说话特别慢,特别慢,同时一双眼睛似探究又似茫然地看着你。

他妈妈说他平时的语文考试成绩都在四五十分,这让我疑心他的智商不高。谁知一交谈,一做题,我发现他远不是我想象的样子,就是说,他的逻辑思维很不赖,或者用他自己的话说,“左脑相当厉害”。

但问题也出在这里:由于他的思考过度小心,唯恐遗漏,以至有难以自抑的唯美倾向,所以做起题来也跟说起话来一样,特别慢,特别慢。这么说吧:读书这么多年,他在考场上从来没有写过作文——真的,一次都没有写过。众所周知,高考作文若不满400字,分数只在10分之下。

眼下最先要做的,当然是提高他的答题速度。

但他的“唯美”足以使我瞠目结舌。比方说,让他用“银河”、“树影”、“蛙声”三个词写一段情景交融的文字,他竟写了三组!我说,为什么要写三组呢?他说,一组比一组好一点。我一看,还真是一组比一组更简洁,更有诗意,虽然第一组就足可得满分了。至于作文……他光写提纲就要一个小时!

为了提高他的速度,我掐着时间督促他做题。时间一到,我就叫他赶快做下一题,有时他不肯,我就把他的手硬拽到下一题上去。

“不要太完美,不要太完美”,我总这样说。有一回,我看见他的眼里竟含着泪花,心一疼,但还是狠心坚持。高考题目是懒婆娘的裹脚布,又长又臭,考的就是个速度!有个教研员的话我一直记忆犹新:“为了高考的选拔功能,语文考试要保证百分之三十的学生不能按时交卷。”

“也许是名字取错了。不应该叫他张蔓(慢)成,应该叫他张快成!”妈妈苦笑。

为了提高他的作文速度,我的做法更荒谬。我自编了一首“素材绝句”,就是说,每个字一个素材,20个字20个素材。我和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研究,从每个字里找出尽量多的“价值点”,即主题。我们的希望是:这些经典素材涵盖面广,其中的一个或几个能够恰好在高考作文中发挥作用。

如此这般十几次课后,他就走进了考场。

语文一考下来,他就给我打来了电话:“老师,作文题目是《常识》!我用了《绝句》中的两个字,一个是‘夏’,一个是‘赫’,您看行吗?”

我想了想,大声回答说:“谁说不行?太行了!”

请允许我解释一下:“夏”的意思,是说春秋战国时代有个叫夏侯的人,酷爱海鸟,有人送他一只海鸟,他就用笼子关起来,再缝一品官服给鸟穿,喂山珍海味给鸟吃,结果,不出三天,那只鸟就气绝身亡了。这不是违背常识吗?——鸟喜欢的无非是海洋与自由。

“赫”呢?就是赫鲁晓夫的简称。这是一个著名的政治笑话:1959年赫鲁晓夫访美期间,北美洲辽阔平原一望无际的玉米丰收景象使他兴奋有加,后来他就下令在苏联境内大面积地种植玉米,他哪里想到,苏联大部分地区的地理条件并不像北美的“玉米带”,由于缺少光照,有的地方干脆颗粒无收。这不也是违背常识吗?

蔓成如愿以偿地考进了武汉大学的作曲系。

“谢师宴”上,蔓成妈妈一再对我和另外两位辅导老师(数学老师熊和英语老师晟)表示她的惊喜和感激之情——孩子的命运,从而一家的命运,成功地越过了弯道。

那晚我也喝多了,但心里却明白得要命:我的所作所为,是名符其实的“伪教育”。“伪教育”却能给孩子“真前途”,呜呼。



唐风的故事


中考一完,唐风就迷上了《红楼梦》。他14岁。

在我们这个感官时代,或者按专家学者的说法,在我们这个庸俗且势必越来越庸俗的时代,一个14岁的孩子迷上博大精微的《红楼梦》,怎么说也有点类似“返祖”。但他就是喜欢上了。我的意思是,他的喜欢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喜欢,而是喜欢进骨子并且是摆开了架式的:他自绘图表,理清贾府的血脉源流。他背诵前80回中所有的诗词。他一一推敲警幻仙姑的悲剧性谶言。他读周汝昌,读俞平伯,读刘心武……他逢人就聊《红楼梦》,甚至尝试用文言写作。一言以蔽之,我在他身上看见了宋人苏子美“汉书下酒”的所有情趣。

于是,母亲担心了。

唐风的母亲是一个富有远见的知识女性。但作为中国母亲,她却不免有中国式担心:她要为孩子计划长远,更要为孩子计划当下。而“当下”的情况是,唐风虽说在中考之前就被市内一所重点高中内录了,但进校后还得有一次考试,以便分出重点班和超常班——她当然希望儿子进超常班。如此一来,唐风就仍然不能“精骛八极,心游万仞”。换言之,即使在这假期,他的头脑也还得做应试的“跑马场”,咀嚼那咀嚼了千百遍的“口香糖”。对唐风之类天赋卓越的孩子来说,这样的“口香糖”既不能刺激味蕾,本身也确乎没有多少营养。

有一天,我在唐风书房看见一副毛笔欧体联句:平生修德至于斯,花开花落两由之。

我笑了。这莫非是唐风给妈妈的“诗谏”?一问,果不其然。


针对这一状况,我和唐风母亲讨论了一个悖论:一方面,孩子的升学考试环环相扣,未可稍纵;另一方面,好比栽树一定得栽在春天,孩子的心智发育亦有其季节。如果两者相辅相成,当然极好。但正如爱因斯坦所说:“现代教育没有完全抹煞孩子的好奇心和内心自由,真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这是一场看不见的战争。这是中国每时每刻都发生着的战争。然而,我们的许多教学(我不好意思说“教育”)工作者、家长和学生并没有意识到战争的性质,甚至也没有意识到战争本身,战争就已然结束了,其结果是无数孩子想象力的贫弱和创造力的丧失。从这个角度看,则少年唐风的忽然爆发,堪称“自救”。

置身于这不让阔步向前的教育之中,将如之何?

我们商量的办法是折中:一半时间复习课文,应付考试;一半时间研究《红楼梦》,以及与《红楼梦》相关的一切哲学、历史、文学、宗教等知识。

时间分成两半,唐风的态度也分成了两半,其情景像极了古代一个叫刘锷的人:无论春夏秋冬,他总是左边身子冷,右边身子热,以致总是左边穿棉,右边著纱。

有一回,我们又在为确保那区区几分,而背诵那早背诵了无数遍的文学常识。当背到李白生平中的“好诗文、剑术、纵横术”时,唐风忽然停下,对我说:

“王熙凤算得贾府中的纵横家吧?”

见我没吱声,他先是试探地接着热情洋溢地讲起来。其中,他引“林黛玉初进贾府”那一回为例,指出凤辣子在贾母面前大赞林黛玉的那一番话,其实饱含心机。尤其是末句“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像老祖宗的嫡亲孙女”,刹那间奉承了在场的所有的人。

我听得入神。

我虽说也算半个红学爱好者,但听到14岁孩子如此精辟的赏析,这还是头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