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人生, 不是高考所能框限的
考大学越来越容易,考一个好大学似乎依然很难。深究起来,这十余年来的扩招,未见得真正拓宽了多少人才选拔、录取、流动的通道,结构性的区域失衡、供需失衡仍然存在,所以才有了教育领域的“供给侧改革”。
为了高考,所有课程的知识体系依附于考试大纲,凡与后者无关的,便只字不提、打入另册。这些功利性的“快拳”,短期也许收效显著,但一些学生进入大学之后的彷徨与迷茫,多半与此有关。
时过境迁,15年后回忆当年的高考故事,感觉“决定人生命运”这几个字的确过了。而为了改变命运,削教育之“足”以适高考之“履”,就更是过了。高考结束,人生的思考,才刚刚开始。
蓝橡树本期专栏作者:曹东勃,上海财经大学副教授。本文来源:“文汇教育”(ID:wenhuieduc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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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9月,大学都会迎来一拨大一新生。而更早的五六月间,也总会接到来自家乡父老的一些电话,咨询志愿填报的技术细节。
我这些年在大学堂课上,总会讲讲自己考大学的经历和大学生活,偶尔也不免调侃新同学们一句:“你们今天用不着‘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了,真幸运!”
可不是吗,全国平均75%的录取率,考大学还能说挤“独木桥”吗?!
表面看,“路”确实宽了些。今天的高考通关者,固然很难再引发媒体连篇累牍的“造神”与追捧,但若因此说这些通关的孩子们“得来全不费工夫”,却也是低估了他们所受的折磨。
考大学越来越容易,考一个好大学似乎依然很难。深究起来,这十余年来的扩招,未见得真正拓宽了多少人才选拔、录取、流动的通道,结构性的区域失衡、供需失衡仍然存在,所以才有了教育领域的“供给侧改革”。
一、头年碰上考后估分填志愿
我2001年参加高考。15年后的今天,对于那场曾被认为“决定人生命运”的两天,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只记得彼时的考试时间还是7月7日、8日,较之今日的6月开考,天气更为酷热。
我是辽宁考生,我们这一届正好赶上本省首次推行考试结束、成绩公布前估分填报志愿的改革试点,所以整个流程都是新的——没有历史经验可参照,无从请教前人。
记得高考第一天上午考语文,作文的主题是“诚信”,下午考数学。我对那张数学卷还有一点印象,有一道关于数学归纳法的大题目,每每想来,总觉得好笑。
记得前两年我看到一则报道,引述一位大学教师的话,说有一些数学专业的大学生不清楚什么是“定理已经证明完了”,这和他们在高中所受的教育有关。
其实,高中的数学教学就存在这种“精致的算计”,不清楚什么是“已经证明完了”,这是何等可怕的事!但不要紧,结果对了就行。
高中数学中的数学归纳法,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它在那时的高考试卷中能占据12分左右的分值,一旦考试中出现数学归纳法的题目,几乎就等同于送分题。考生只需按着背好的规则从前往后推,推不动的时候再看看要求证明的结论,然后从后往前推,正反两头一堵,中间模糊一下,哪怕未必真明白,到最后往往也能“瞎猫碰上死耗子”,通关了事。
而阅卷老师,大约也没办法或没兴趣跟学生较真,花时间甄别学生到底是真的清楚,还是根本不清楚什么是“已经证明完了”,最后多半会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比起这场考试的平淡无奇,我倒是对备考那一阵子格外怀念。考试的那几天,老妈的厨艺似乎突然间上了一个台阶,每一顿的每一道菜都精雕细琢,达到了她的“史上最高水准”,这样的待遇后来再现,就是我爱人怀孕期间了。所以直到今天,我对高考那两天印象最深的居然还是口腹之欲。
二、录取通知书简朴得“令人发指”
考试后的等待是难熬的,更刺激的当然就是考后几天内要根据公布的标准答案,尽量准确地估量出自己的分数,并据此填报志愿。
仅有自知之明是不够的,还要了解学校、专业。对学校和专业的研究工作本应是考前半年就要展开了,可绝大部分学生只有在临近报志愿时才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记得距高考半年前,省招办统一给每个考生印发一本厚厚的报考指南,里面密密麻麻排布着每所高校此前数年在本省录取的分数线和名额。至于全国各省之间招生名额分配的差异,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一来根本不会去想,二来也根本拿不到数据。
那年头互联网刚兴起,街头的网吧一家接一家地开张,暑假中的学生们多半沉浸在联网游戏或OICQ聊天室里,少有通过网络查阅高校信息的。
在家里,用的一般是56K“龟速”的Modem(即调制解调器)上网,那时网费很贵,每查到一个学校就要离线断网,研究上半天。
实际上,当时能看到的高校网站也屈指可数,很多学校还没建官方网站。信息的“真空”创造了商机,电脑城到处售卖整合了各种高校招考信息的软件,十分火爆。
报志愿时,我正处于叛逆期的末端,只想着逃离父母的控制,那当然是越远越好。我们那并不流行往南方考,而我一开始就想报厦门大学,我爸则坚决地给我划了一条红线,最“南”不能超过上海。架不住父母的“威逼利诱”和软磨硬泡,最后就到了上海财经大学。
7月底分数公布,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月,我就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我一直珍藏着那张简朴得令人发指的通知书,几无任何修饰,像一张会议请柬,上面还赫然写着:“新生入校时必须携带粮油迁移证明,上海地区的新生,粮油关系不迁,只迁副食补贴。”
粮油关系是个什么鬼?为这事我跑了好多地方,终于搞清楚粮食价格至迟在1993年就放开了,早不存在什么粮油关系了。录取通知书背后的这段掌故,我现在上课讲到市场转轨进程时,还会经常提到。
到上海财大新生报到后,我们就被拉去海军基地军训,可不像现在的学生都是在校园里面军训。那天,我们站在部队的敞篷车上,前来送子女入学的父母们在过道站成一排,盯着我们车上的这些孩子,那是第一次与父母分离,那一瞬间突然有种不忍:自己是不是跑得有点太远了?可能会想他们的。
三、高考“决定人生命运”?这种说法的确过了
我现在有了孩子,有时联想到自己的求学经历,不免感慨。
中国的教育总有种不停追赶的紧迫感,从胎教早教到各种奥数班、英语班、兴趣班,以及初三、高三的形同虚设,所有课程在前两年全部上完。也难怪一直有种声音,主张把小学到高中的十二年学制压缩到十年。
高考诱致的这种学制压缩,带来了一个“副产品”:个人兴趣的生长空间被大幅压缩。兴趣的培养、人格的成长、文化的涵育,这些都需要时间。
而为了高考,所有课程的知识体系依附于考试大纲,凡与后者无关的,便只字不提、打入另册。这些功利性的“快拳”,短期也许收效显著、一击必杀,但出来混迟早要还,一些学生进入大学之后的彷徨与迷茫,多半与此有关。
世间事常如此,往往无心插柳、顺其自然地达成某个非意图后果,更能给人一种激励;否则,投入越大,压力越大。高考就是这种人为积聚和放大压力的机制。
在这种压缩饼干式的学制安排下,高三整整一年被作为以高考为目的地的漫长链条中的一环,学生似乎在为某种朝圣之路做着虔诚的准备,其他一切个性化的活动(包括体育课之类)都要为此让路。
考好了,皆大欢喜;考砸了,哀怨叹惋。
这种伤痕和怨念,在大学里也还时有所闻,那些动辄吐槽“当初要是再多考××分,今天就不在这个专业了”的学生,不在少数。类似的话说一个学期勉强可以理解,有的人要说上一两年,甚至大四散伙饭酒醉微醺时也要来这一通“祥林嫂”般的碎碎念,那真是精神出了问题。
时过境迁,15年后回忆当年的高考故事,感觉“决定人生命运”这几个字的确过了。而为了改变命运,削教育之“足”以适高考之“履”,就更是过了。
这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即便是1977年刚刚恢复高考的历史性时刻,那一届考生的人生,也是他们自己“活”出来的,不是一张考卷所能框限的。
高考结束,人生的思考,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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