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位高一新生在课间对我说:“一篇作文要八百字,太多了。我写不满那么多字。”我问:“你能写多少字呢?”学生说:“我一般写到三五百字就没有话讲了。”我们在走廊上说了一会儿话,又上课了,我对他说:“刚才我们说了五分钟的话,如果写到纸上,可能已经有两千字了。”学生吃了一惊。因为他可能不觉得已经“说了那么多字”,而作文时却像拿凿子刻石碑似的,多写一行字都累得慌。
我刚教书那一阵,也有学生问“怎样才能把文章写长”,听到这种话我会笑,因为当时也有学生问“怎样才能把文章写短”。网络开始流行后,多了一个词叫“灌水”,几句话的意思往往能扯成长篇大论,如“抻面”一般,“假大空”盛行,说废话成风。当然,那已经不完全是写作技能差,而是文风问题了。
如今学生的焦虑常在“写不长”,因为高考作文那个“不少于800字”的要求悬在他头顶上。应试要求的陈规有不合理之处,然而经常性的“无话可说”毕竟也反映出表达能力差。
学生感到没有内容可写,下笔“写不长”,一定是在某个具体环节上有困难。解决“写不长”的问题并不难。首先要能发现学生作文中“没展开”或“没说清”的地方。有位初三学生写在校园经历的几件事,有一处写在“鲁迅园”遇到同学,但只有三五句话的叙述。问她:“你写的是东墙脚,哪个地方的样子还记得吗?”因为我每天也从那儿经过,所以我知道她写的能是东墙脚,只有东墙脚才能有那窄窄的巷子,砖墙才会有那样的特点,而一个不了解“鲁迅园”的读者根本不知道什么“东墙脚”,也无法从三五句话里体会那里特有的情韵。我让她“再想想那幅图景,描摹得细一些”。她闭上眼睛描述,有:“老墙上的藤叶枯了,仍然在风中颤抖”,“那把丢弃的竹扫帚斜靠在墙边,竹柄上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绿斑”……在回答:“你对那里的景物有过哪些想象”时,学生说:“木门上残存的红漆总是让我想象到,十九世纪末,这幢楼刚刚落成时的大门红得发亮;还有,当时是清朝末年,男子还留着辫子呢!”在回答“走在东墙脚窄巷时,你有没有其他人不一定知道的心思”时,学生脱口说:“我希望对面过来的也是女生,最好还是我认识的;巷子窄,要不我会尴尬。”我觉得她那种心理很真实,因为那条巷子的确很窄。我对她说:“好吧,把刚才想到的这些话都补进去,因为要联缀过渡,这样就多了三百字。现在看看怎么样,画面出现了,感觉有了,读者也跟你一同走进东墙脚的窄巷了……”
这一次学生知道怎样“写长”了,下一次她是不是还会这样去想、这样去写,取决于她能否有“描写意识”。生活中经常见到这样的情形:一个人善于描述自己见到的人和事,善于形象地传达自己的感受,他会在很多地方受到欢迎,原因在于别人听他说点什么如临其境如见其人,即我们常说的“生动形象”和“传神”,听众或读者在接受信息时少了很多障碍。在这里,已不是 “能不能写长”的问题,而是“会不会写”的问题了。
缺乏读者意识,忽略他人可能的感受,总以为自己看到的东西任何人一定会有同样的印象,而不知道这一切应当用自己的笔去“还原”,应当通过“描绘”去传达,这是很多学生的写作通病。当然,“什么是描写”和“为什么要描写”几乎是同一个问题,——就是要把自己所见到的一切用文字传达出来,使读者读后脑海里出现的形象与作者所见的图景高度吻合。因为缺乏描写意识,很多学生总以为叙述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其实,过多的叙述至多只能完成“顺序”,只能解决“往前走”,即使一些学生懂得“一波三折”,也至多是走条曲线,而不知道应当“停下来看”(描写)。这就是记叙文“写不长”的主要原因。有些教师的写作教学可能也忽视了这样的指导。
议论文的“写不长”则往往在于学生不了解议论的作用,缺乏议论的兴趣,议论的过程被弱化。学生在文章开头亮了观点,但写作目的不明,不知道需要通过文字来显示自己的“说服力”,不懂得要展示“支撑论点的过程”,而是匆匆忙忙直奔结论。所以,三五句话亮了观点,仿佛不屑与人论辩,随即便是所谓的“摆事实”,举出一两个并不一定妥贴的例子,就自说自话地收住,那意思仿佛是“事实胜于雄辩”,“你自己慢慢去体会吧”。——我讲评议论文作业时,问学生有没有这样的情绪,很多学生都会心地笑了。这些学生的“写不长”可能还是在于缺乏读者意识,认为“我知道的你就该知道”,“我想到的你也一定会想到”,所以不必多言,而也正是这个自以为是的“不必多言”,最终让一些学生感到“无话可说”,进而“不会说”。
我们在教学中经常说“把议论引向深入”,可是如果教师自己的认识是肤浅的,他的学生往往也就不会深入思考;而如果教师认为学生独立思考是没有价值的,学生作文往往也就自觉地“浅”了下去。这样的“浅”,必然造成无话可说。电视台播放低俗的小品节目,嘲弄残疾人或弱势群体,批评这种表演低俗,是立场和情感态度问题,是基本素养,学生凭最简单的道德判断就应当解决。然而要分析这种现象何以有市场,则需要从国民素质,从管理体制诸方面去分析,教师如果能启发学生就这类问题作深层思考,不愁无话可说。当然,话说开后如何把握分寸,则是另一个问题了。
针对“写不长”,我经常的做法是引导学生思考。如果是记叙,多想想:当时情景究竟是什么样的?对读者而言,我的描述能不能再现当时的情形?我是不是应当把讲述的节奏放慢一些?如果是发议论,则应当想到:我表达观点的条理是否清楚?我的读者可能会在哪方面、对哪一句话产生误解……
在这里我想指出一种现象,即学生的作文习惯经常和教师的教学有关,他写作上的困难可能会和教师的教学观和评判习惯有关。在起始年级教学中经常发现,如果学生在九义阶段接受了正确的写作指导,他一般不会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困难。学生“写不长”有时可能是因为教师不喜欢某些内容,他“不敢写”;有时是教师要求过高,总是认为学生的写作“提高过慢”,“不到位”,于是学生“不会写”。学生从语文教科书上接触文章的大多是经典作品,一些教师的写作指导往往以经典为样本,拿学生作文和教材的表达相比较,这种做法没有必要,这样的目标会让初学写作者感到不可望也不可即。教师在作文指导和评价方面应当有比较客观的标准,不能让学生在学习的初始阶段就丧失写作的兴趣和信心。
在和同行讨论这个“写不长”的话题时,我注意到,有些教师对学生作文的“无话可说”研究,已逐步延伸到教师自身表达习惯的问题。确有这样的现象:教师自身不善于表达,也就无从引导启发学生的有效表达。有些教师自身不善于感悟生活(我们也可以看到,一些语文教师自身的观察能力也比较差),当他们看到学生写一件趣事时,经常会说:“这么巧的事,怎么被他看见了?”他们还缺乏幽默感,我在一些公开课上看到,一位学生饶有兴味的表达,全班大多数学生觉得有趣,听课的教师也忍俊不禁,可是授课教师并不敏感,反而批评学生大惊小怪。在这样的教师面前,有些学生就逐渐失去了自我表达的激情,他是“懒得多写”,而并非是那个“我写不长”。所以,学生写作方面的一些痼疾,教师是不是也该从自己身上找一找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