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只鸟羞愧于飞行”

首页 > 教育新闻 > 教育杂谈/2013-11-04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吴元瑛?绘

    ■林茶居

    今年8月,我的教育人文随笔集《大地总有孩子跑过》由教育科学出版社出版。在本书封底上,印有我以第三人称所作的自我介绍:“他身怀浓浓的教育乡愁,向往‘大地总有孩子跑过’的教育图景。在他看来,大地、孩子、跑……所有这些,是美好教育不可或缺的基本元素。”

    这个文案,是我跟此书编辑王利华老师几番商议后才最终确定的。我是把“孩子”当作教育的核心意象,万物围绕“孩子”并照料着“孩子”的“跑”而成为“大地”。在严中慧老师(网名“青花依旧”)那里,这个意思可以表达为:“我对生命总是握着一把愚诚的,愿意保持乐观的相信,总是相信脚下的寸土。这寸土之间,也可以生长玫瑰、生长百合、生长芒果、生长胡杨,也可以生长很多朴素的古典的草,可以生长一些跑着的孩子。”——这是她在读完这本书之后的心得。还有一些教师朋友告诉我:“如此教育图景,着实让人赞叹并神往。”

    他们不知道,其实我还有很多不安,就如我在诗中所写的:“每一天都有羞愧,像一只鸟羞愧于飞行”。因为,这一小段形而上的描述,无意中反衬了自己曾经的10多年教师(包括一年的校长)生涯的粗糙、随意与浅薄。

    现在回过头去看,当年作为教师最大的问题就是急且方法不对,而其背后是缺乏“阅读儿童”的能力。简单举个例子,大约是1994年的时候,省里的教研员下来调研,县进修学校的人把他们带到我的课堂,我上的是小学四年级的古诗课。听完课,人家给的评价客气而委婉:这样给高中生上差不多。言外之意是自说自话,没有因材施教。

    至于呵斥学生、体罚学生,几乎每天都在上演。虽然说身边很多人都这么做,也没有人提醒这样做是不妥的,但关键还是因为自己一直顺着惯性走,一直粘滞于自认为“没有多大问题”的那个小小的格局,同时缺乏向优秀同行看齐的意识。

    应该说,那些年处于一个稀里糊涂的状态,说好听点叫专业精神淡薄,实际上是蒙昧无知。有时会想:我在我的学生心中,到底塑造了一个什么样的教师形象?结果难免吓出一身冷汗。

    后来到县里的教育局做事,再后来从事专业的教育媒体工作,换了一个看问题的场域,更加意识到教师职业之难和教师专业精神之重要。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觉知,比较诗歌写作而言,在教育写作中,我越来越小心。我相信,这不仅仅是文体的缘故,更因为自己曾经是一个教师,是一个自认为失败的教师。至少,我没有底气说,教师“必须”怎么样,而只是使用这样的词汇:应该,或许,大概……从另外的角度说,我的教育写作,实际上隐含了对自己的反思与批判,是现在的“我”和当年作为教师的“我”的驳辩与冲突,是成年的“我”对自己童年生活(中小学生活)的重新解读与认知。

    由此,写作成为一种回忆。这种回忆又伴随着忏悔、苦痛——我担心我曾经给我的学生造成了伤害,同时还有“终于长大成人”的窃喜与自得——因为我渐渐明白了一个人健康成长的艰难。

    这大概也是“儿童意识”在我心灵大地上的苏醒,它意味着我的教育思考和教育写作产生了根本性的转向:儿童(学生、孩子)成长成为最高的教育哲学和教育美学。此时想来,这其实也是我作为教育媒体编辑的一个基本选稿标准:除了学理、逻辑,还要有人性关怀,有对儿童的存在和尊严的“温情与敬意”。或许可以这么说,如果你的字里行间缺乏这种“儿童性”,那么,你的分析、判断和结论都是需要怀疑的。由此延伸出来的第二条标准是:不管你探讨的是教育教学的优化,还是教师职业的精神意蕴,都应该以它们是否积极作用于学生的学习与成长为旨归。与此相关的还有一点:不宜手术刀般冷冰冰地解剖与刻画。

    应该指明的是,这个“儿童性”是由内而外显现的,同时又是在具体场景中展开的。它不是所谓学理性、逻辑性之类的价值标准,而是教育写作(教育思考)的价值本身和意义之所在。

    “父亲的视角恐怕是我哲学思考的唯一视角。”这是四五年前周国平先生在接受我的采访时表达的一个意思。当时我的理解是,在周国平先生那里,“父亲”是其打量世界、审视世界、解读世界的最重要方式。现在想来,它其实还深含一种文化的情感,一种万物皆为孩子的“儿童性”血脉。同时应该看到,这个“父亲”不是日常伦理意义上的身份象征,不是居高临下的威权,不是所谓的家长或监护人;这个“父亲”,是纪伯伦笔下那一张拉得满满的“发射孩子生命之箭的弓”,而且,他为这个世界准备着一颗少年的心——因为,他同时也是这个世界的孩子。所以,在周国平先生的思想和文字的人世间,爱既是谦卑,也是信任。

    在这一点上,还必须辨清一个问题:这个“父亲”,并非基于“父亲母亲”这一关系的意义之上,他同时具有饱含汁液的母性。也就是说,当他面对任何一个孩子的时候,他都是完整的或者说是一体的父母。这个“父亲”的精神意蕴越丰沛,与之相互应和的“儿童性”就越生动活泼。

    前不久,我所在的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联合厦门市海沧区教育局在当地搞了一个教师阅读活动。受邀前来的蔡朝阳老师在发言中说,他“一直是一个名声不太好的教师”,他对于教育一直持怀疑的态度,自从做了父亲,才“猛然”发现教育的价值与意义。在我看来,这与其说是他的孩子唤醒了其作为一个男人的“父亲意识”,不如说是他发现了教育就是对孩子的爱,教师就是把教育变成爱孩子的人。所以,我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说:读一百遍那本据说已畅销上百万册的《好妈妈胜过好老师》,不如读一遍河合隼雄的《孩子的宇宙》或蒙台梭利的《童年的秘密》。

    这个时代的教育教育写作并不缺乏“爱”,而是缺乏对“孩子的宇宙”和“童年的秘密”的发现和理解。很多时候,“爱”成为伪科学,成为公益道具,成为成人社会的恩赐,成为舞台上的歌舞。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十几年前读过的一首诗,河北女诗人李南的《呼唤》——

    在一个繁花闪烁的早晨,我听见

    不远处一个清脆的童声

    他喊——“妈妈”

    几个行路的女人,和我一样

    微笑着回过头来

    她们都认为这声稚嫩的呼唤

    和自己有关……

    这是“童声(儿童)”作为一种伟大而丰富的存在,对人性中最珍贵的善的“呼唤”,它让所有的“女人(成人)”都情不自禁地敞开胸怀,并一起转身成为青山绿水——我相信,在诗中的“女人”那里,这不是所谓的母爱,而是儿童对成人的净化和成全。(作者系《教师月刊》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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