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谷孙:漫步英文世界的老神仙

首页 > 教育新闻 > 教育杂谈/2014-07-1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陆达成一生爱穿唐装,虽出入洋人企业,一口流利法语,但在思想上完全是中国传统文人,在这点上,陆谷孙继承了父亲这一“矛盾”的特点,爱评论时事,跟得上流行,却又固守传统道德和个人原则是许多人对他的印象。

    虽然陆谷孙没有继承父亲的衣钵,继续法文事业,但从小对于语言的爱好和习惯对他今后的事业却有重要影响。陆谷孙最好的时代,从迈进大学时,终于开始了。

    进入复旦大学外文系后,陆谷孙才开始接触英语,这其中最大的影响便是培养了他对莎士比亚的兴趣,使他日后对莎士比亚的研究造诣颇深。

    “大四的时候,林同济教我们精读,引莎士比亚的独白,对三四年级的学生来说很难读懂,他就逐字解释。他跟我们讲这个字有多少种可能的解释,背景如何,然后再讲音韵、节奏,讲得非常地道。他讲一段我就背一段,我现在还能背好多好多段。”在林同济的课堂上,陆谷孙第一次认识了莎士比亚,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地痴迷于此,可以说,他现在孤傲执着的性格一方面来自于父亲的传承,另一方面,就是对莎士比亚的研究。他是中国第一个对莎翁研究颇深的学者,可以说他对莎士比亚的研究在国内是和编词典齐名的。陆谷孙说,最美好的日子就是在学校里与同学同演莎士比亚的戏、朗读莎士比亚的作品。

    关于他对莎士比亚的痴迷还有一个佳话。1990年,时任上海市市长的朱镕基出访香港、新加坡等地,陆谷孙担任首席翻译。港督在讲话时,引用了莎士比亚的话。陆谷孙翻译时兴之所至,将莎士比亚剧中同一段后面几句话用英语背了出来。总督大为惊讶和赞叹。回沪后,朱镕基在全市干部大会上夸奖道:“我这次出访,带去的翻译水平不得了,与香港总督对背莎士比亚作品。”

    但他总是觉得可惜,现在的年轻人没几个喜欢莎士比亚的,内心都不静,虽然开设了莎士比亚精读课,但课后有几个人继续喜欢着莎士比亚却无从知晓。对目前总有人改编莎剧为京剧昆曲的事情,陆谷孙很不满意,他坚持莎士比亚的原著和文本,不喜欢胡乱改编:“我的立场是以文本为主。你不要轻易地就来评论莎士比亚,你不要轻易地写论文,你先给我把整个文本读懂了。”

    师从徐燕谋以后,陆谷孙本有机会拜到钱钟书门下,奈何钱钟书没有收他,这让陆谷孙一直都没有面见过钱钟书,但他发自内心对钱钟书的尊重让他一次次地与钱钟书通信,探讨学术问题,还在《英汉大词典》第一版时邀请钱钟书作序。此后,他一直与钱钟书保持着通信关系。

    陆谷孙遇上了一个美好的大学时代,玩味莎士比亚,师从徐燕谋,受教林同济,信寄钱钟书,这些熠熠闪光的大师们给了陆谷孙受益一生的精神食粮。

    真诚待人,活得要纯粹

    陆谷孙一生都离不开讲台。

    从研究生期间始,一年级的陆谷孙在复旦外院率先开设的外国报刊选读课上崭露头角,提出的问题经常问倒老师。次年,陆谷孙便替身体状况不佳的老师站上讲台,为本科生授课。这一段往事,是复旦师生们常常谈起的佳话。至今年,复旦外院的师生正为陆谷孙筹办“从教50年”的活动。“虽然陆老师从教时间是在研究生之后,但因为‘文革’等种种事情,没办法算清楚。可有一点我们可以确定,他的确是在研究生期间就已经上课了。从那时算起,就有50年了。”采访中谈起这个从教50年的活动,他的学生高永伟解释了这个50年的来历。

    高永伟说,他的老师一生只奉献给了三件事,编辞典,教书,还有看书,各种各样的“闲书”。

    而在这三事之中,教书是陆谷孙不能放弃的人生乐事,教室就是他的“战场”,他总喜欢在采访中说:“我喜欢教书,我喜欢和学生们在一起。”

    最能体现陆先生把教书和与学生相处一事看得十分重要的体现,便是有一年,复旦大学评选“十大最受欢迎的教授”,陆谷孙当选十大之首,这让他非常高兴,他说,“我一生中得过不少奖,但这次活动完全是‘民办’的,是给我喜悦最多、让我最感动的一次。”

    陆谷孙今年已是74岁高龄,他在1994年被授予复旦“杰出教授”荣誉,自然也就没有退休的概念,除去因为身体缘故而不能再继续的课程,他几乎没有落下过一个学期的课,英美散文是他的经典课程,旁听的学生总是坐满教室。今年开始,由于身体不适,他才同意学院将他的课程设为与其他老师共同完成。

    对于他的嫡系学生高永伟来说,和陆谷孙的接触是自然而然的:“陆老师在我们的心目中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者。他从来没有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而是我们生活中‘零距离’的大师。”

    在陆谷孙身体不适,不能继续忙碌工作之后,当年带的学生们依然经常陪他在复旦校园中散步,探讨一些翻译和辞典的问题,陆先生对于他们来说,不仅仅是在学术思想上传道授业,在做人做事的人生态度上也是让每个学生都信服,引以为榜样。陆先生最近注册了微信账号,在起账号名时,大家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想到一个十分形象又让他满意的名字——Old Ginger,中文译为“老姜”。这个名字的来历其实很简单,高永伟说:“我们几个学生在编《英汉大词典补编》的过程中,经常会遇到一些有分歧的翻译问题,这时候还是需要陆老师出马,他最后敲定的版本总是最令人信服的,我们就总说,姜还是老的辣!”

    陆谷孙对教学的执着不仅仅荫庇门下子弟,更多的还是其所开课程中对所有学生的影响,哪怕是从院长位置退下以后,只负责一门大四课程的教学,他的课堂魅力还是征服了前来听课的每个学生。一位即将出国深造的本科生说,他在大二时去旁听了陆老师的课,后来一直和陆老师保持联系,时常探讨问题,请他去为学生做讲座。众所周知,陆谷孙最讨厌讲座报告这种活动,但凡是学生去请,他总是极为愉快、积极地为外院学生做讲座。

    人格魅力,大概是所有学生对陆谷孙的一致评价。

    “他这种以身作则的东西不仅是学术上的,更多的是人格魅力上。以前系里有老师生病住院,他自己不方便过去,就总是托我们带去一个信封。重点不是带什么,是每次他都不会忘,我们已经帮他带过好多回。”高永伟印象最深的就是陆谷孙对别人的关心特别真诚,“他那种真诚,你是能感觉到的。不是很假的那种,是发自内心,又很踏实的那种关心。”逢年过节,陆谷孙会给学生们发红包,就像一位大家长;而当有人在生活中碰到困惑难题,陆谷孙又会家长里短地开导安慰。陆谷孙门下的学生们特别友爱,一直都以师哥师姐相称,延续了师门的好传统。

    这种关心别人、对人真诚,愿意与学生相处的性格,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陆谷孙在学生时代曾受到几位堪称学界泰斗的老师们的栽培和信任。

    陆谷孙本科时代的论文导师是刘德忠先生,他在“文革”前一直和刘德忠保持紧密的联系,常常去他在江苏路的家中和他聊天,成为公共知识分子的想法也和刘德忠的教诲有极大的关系。但在“文革”中,刘德忠和他的妻子无法忍受侮辱,双双自杀,这对陆谷孙的影响十分巨大,他对老师自杀时的样子记忆深刻:“几乎是面对面的,台灯开着,圣经翻开着。刘德忠自己写了这么几个字,英文写的:如果在人间没有避风港的话,在您的怀里面能找到吗?”

    从刘德忠到徐燕谋到钱钟书,陆谷孙传承了他们对莎士比亚的痴迷,更默默继续着用心栽培对待学生的教育理念。他说自己其实是有表演欲的,这种表演欲对课堂来说是个能让学生散发无数可能性的催化剂:“没有表现欲的教师上课会很无聊,要是英语表达如钝刀子割肉,那一节课下来实在受不了。”

    与其说陆谷孙给所有学生树立了一个学术榜样,不如说是他给了学生们另一个由他创造的精神世界,这个世界纯粹得透明,可以让人抛却世俗,抛却局限,完全沉浸在由字母间声声不断的韵律带来的愉悦和享受中。

    时代变迁,陆谷孙先生已从当年踌躇满志的文艺青年成为了满头银发的长者,但他在复旦教室中的身影如一圈温暖的光环,照亮着为中国英语教育事业站立讲台的老师和坐满教室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