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上，我们为什么要实施合作学习？一些严肃的实证研究反复验证，合作学习具有以下良好效果：大面积提高学业成绩；让学生更加自尊和自信；让人际关系更加友善；让学生更喜爱学校和班级；促进了高阶思维，等等。正是这些结论，支持合作学习成为大大小小的“课堂革命”方案中的标配。

    除了那些被充分验证的结论，我们还可以经由推理推导出一些合作学习的好处，尤其是在提高学生的核心素养方面。这就使得合作学习这个存在了100多年的课堂组织形式有可能重新成为课堂改革的主流。无论探究学习、问题化学习、项目式学习、深度学习，还是学习共同体、混合式学习、翻转课堂，合作学习都是它们的“芯片”，无处不在。现在，我们要以合作学习推动课堂的文明进步，以彻底改观课堂生态。

    写到这里，可能会有人提出质疑，我们的课堂不文明吗？我认为，我们的课堂普遍地缺少文明洗礼。这与课堂是否有效无关，也许正是那些野蛮的课堂比文明的课堂更具有效性，尤其是在提高学习成绩这一单项上。

    在我看来，所谓文明的课堂，唯一重要的指标就是“摆事实，讲道理”，也就是说，课堂上得出的结论，要么是摆事实的结果，要么是讲道理的结果。具体来说：课堂学习中要区分“事实”和“看法”。关于事实问题，需要验证，需要摆一摆事实；关于看法问题，则需要论证，需要讲讲道理。进而，验证要使用科学方法，科学其实就是“验证”之学，而论证则需要逻辑，包括形式逻辑和非形式逻辑。

    如果放弃摆事实和讲道理的过程，或者有意阻止这一过程，试图直接将结论硬塞给学习者，那么这样的课堂就是野蛮的。文明的课堂不仅要支持学生摆事实讲道理，更要教会学生摆事实讲道理之法，即教会他们科学方法和逻辑思维方法。不仅要教这些方法，而且还要超越方法层面，在更高的维度上提高人的素养，即科学精神和理性精神。

    我们往更深处想，为什么我们的课堂还不够文明？或者说为什么我们会急功近利地牺牲课堂文明？我认为是关系出问题了，直接说就是师生关系存在问题。

    师生关系其实是个老问题，教师要掌控课堂，独享课堂权力，要做老大，享受学生的遵从，这是个老毛病。如果课堂上真正开始摆事实和讲道理，势必伤及教师固有的权力。

    那教师为什么要在课堂上充老大？我认为有外部和内部两方面的原因。外部原因是，教师受到环境影响，教师也是一个普通人，从小到大在受养育和受教育的过程中，就从未体验过什么民主和平等，他们的父母可能从来没有和他们摆事实讲道理，他们的教师也从未跟他们摆事实讲道理，于是带着这样的经验走入课堂，自然就把教师“说了算”看作天经地义，要是学生居然在他们面前较真，跟他们摆事实讲道理，那简直就是与他们对着干了。

    有些信念，是深入骨髓、极难改变的。东亚乃至整个儒家文化圈的课堂文化都面临着转型的困难，看似只是小小的课堂里的事，实质却是文化上的问题。

    除了从小的生长环境，导致教师偏爱说了算，现实的生存环境也还在继续塑造教师的“专制人格”。因为不良的“政校关系”，某些部门都倾向于说了算，动用各种行政手段捆住学校手脚，这种来自上层的有形和无形压力传导给校长，使校长普遍倾向于说了算，因为校长可能没有时间和精力摆事实讲道理，或者校长本身也没有受过摆事实讲道理的熏陶，于是将压力生硬地传导给教师，要求教师“理解了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这就造成了一所又一所“野蛮”的偏向于“军事化”管理的学校，而不是文明制高点和文明象征的学校。在我看来，真正的学校是摆事实只讲道理的。而我们早已偏离轨道，渐行渐远而不自知。

    虽然外部环境和文化在塑造教师，但教师自身也具有主观能动性，缺乏反思能力的教师容易陶醉在说了算的幻觉中难以自拔，因为权力总是让人上瘾。但是，美国的一项研究表明，权力感会导致脑损伤，损害人的共情能力，使我们不能体察别人的想法和感受，变得刚愎自用。研究表明，哪怕仅仅是一点“权力感”，都会妨碍我们大脑的一项重要功能，那就是从别人角度考虑问题的能力。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一些权力控制欲强的教师，智力水平和理解力的下降几乎是一种必然。

    近年来，我不遗余力地倡导合作学习，是看中了作为一种学习方式和课堂组织形式的合作学习，一旦在课堂扎根，就有可能重新定义师生关系和生生关系，进而有可能使课堂这个小社会更显文明的特质。

    （作者系合作学习研究专家、上海师范大学中小学教育实验研究所学校发展研究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