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我,但请铭记“山区特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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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5月4日,福建省三明市特殊教育学校校长黄金莲待学生如同己出,学生也很爱他们的校长妈妈。 黄金莲和她的学生们

 

  采访对象:黄金莲(以下简称黄)全国优秀教师、全国教书育人楷模

  采访者:福建师范大学

  学报编辑 黄志斌

  学生记者 卢义杰 徐梦楠

   

  黄金莲是福建省三明市特殊教育学校校长。总留着一根辫子的她,被学生亲切地称为“校长妈妈”。

  “我想,如果能在山区把特殊教育学校办起来,也算做一件好事。”

  1991年,黄金莲接到一个特殊的任务:出任正在筹办的三明市聋哑学校校长。当时,她已经干了8年学区校长了。

  问:我们知道,17岁时您就开始当老师了。最初怎么会想到选择教育这个职业?

  黄:因为我很敬佩老师。我的父母都没什么文化,在小队劳动时想写字条都不会。我非常崇拜那些老师,他们教会我怎么为人、怎么做事。所以,我毕业之后一定要当老师,而且要当好。

  问:经过十几年努力,您后来成为了学区校长。可在1991年,您接到了一个特殊的任务,是不是?

  黄:那时我在洋溪学区管着19个学校,正在搞“一无两有”、“六项督导”。各校的验收都顺利通过,我本来觉得可以松一口气了。这时,组织上说要筹办“三明市聋哑学校”(后更名“三明市特殊教育学校”),需要一个校长,有4个必备条件:一、女性;二、党员;三、有5年以上校长经历;四、家里没有其他拖累。领导觉得我都很符合,就找我谈话了。

  问:您一定感到很突然吧?在这之前,您对聋哑人有什么样的印象?

  黄:觉得他们脾气很暴躁。老家有一个聋哑人,他遇事想说但说不出来,于是常操起扁担乱发脾气。当时的偏见就是不要去惹聋哑人,当然,有些聋哑人还是很讲道理的,他们常帮大家做好事,如果你对他好一点,他反而比正常人更懂得感恩。

  问:上任之前您犹豫过?

  黄:起初我就想,聋哑人可能脾气很坏,而且我又不是特殊教育专业的,没学过手语,无法和聋哑的孩子沟通,更不用说教书了。更何况,我在洋溪教的学生可谓“桃李满天下”,来这恐怕“桃李不开花”,所以起初并没有打算要来。

  问:当时特殊教育在三明还是一个空白点。据说1991年以前,三明山区的聋哑孩子得远赴福州、厦门、莆田去上学?

  黄:对,这些地方才有聋哑学校,但每年只有两三个名额给三明。山区的家长、学生真的很可怜、很辛苦。我们后来下县区招生,给聋哑孩子面试,有一点点听力的,或者会讲一两句话的,我们就进行分类教学。如果分类教学读得好,我们就把他们送回普通学校去,让他们像正常人一样学习,这就起到康复的作用,减轻山区家长的负担。

  问:最终您还是选择来上任了。

  黄:嗯,是工作的需要促使我到这里来。更重要的是,因为这是一件行善积德的事情。一个人一辈子如果能把这所学校办起来,也算做一件好事,苦就苦一点吧。

  问:如果没有接下这份工作,您原来的职业发展方向恐怕也不错吧?

  黄:那时,我正在尝试把洋溪学区的单人校、双人校合并到完小校去。比如,有两个村相隔5里,都办了学校,但每校只有一个老师、几个学生。于是我准备进行资源整合。这已有初步规划了,我走后,由别人实现了这个目标。

  问:我们听说,为了不耽误办这个学校,您甚至没和家人商量,就做了一个决定:送还没完成学业的儿子去当兵。他那时才15岁啊,您忍心?

  黄:没错,送儿子去当兵,是为了让我能更安心地办学校。我儿子当时在三明二中念书,他的确还没有完成他的学业,的确还没有读完。(哭泣)

  1991年,学校还是一片荒地。我要想安心在这个地方办学,就必须不受家庭影响。我爱人那时在洋溪当副乡长,没时间管儿子,而我要把学校弄好也不可能有时间管儿子。我想,部队是个大熔炉,儿子在部队里面也可以得到培养。如果他去部队了,我就更不会分心,就可以用所有精力来办学校。我做了这个决定后,我爱人很生气,说没有征求他的意见,但我征求了儿子的意见,他说,他愿意。

  “妈,这哪是要你来当校长,分明是叫你到山沟沟里盖房子啊!”

  黄金莲用“荒地”形容学校的最初状态。没有教室、没有学生,她和她的团队从“盖房子”做起,一砖一瓦地开始创业。

  问:您儿子被您送去当兵时,知道您正在办的是一所怎样的学校吗?

  黄:知道。我跟儿子说过,你入伍,妈妈就是再忙也要送你。但没想到那天我在泰宁县招生,劝说山里一个家庭把他们的女孩送去读书。回家时我问我爱人:“儿子呢?”他不理我。我跑到儿子房间,只看见桌子上留着一封信,我的眼泪马上就下来了。

  我连忙请假坐车去部队看我儿子。那时他们正在跑步,儿子矮人一个头,背一个背包,背带都丢掉了。我一直在后面跟着,恨不得替他跑。

  我说要陪他3天,他说:“不要,那个学校更重要,你得去要经费,还得招生,你回去吧。”在去部队之前,他到过学校所在地,他抱怨:“就这一片荒地让你来当校长,其实就是让你来盖房子。”我说:“对,就是叫我来盖房子。”没有老师,没有学生,没有房子,我就向三明师范学校借了一间教室作为办公室,几个老师围着三张办公桌讨论怎么盖好学校。

  问:在招生过程中,聋哑孩子给您留下了什么印象?

  黄:我很喜欢这些孩子,因为他们很想读书。有个孩子的爸爸说,孩子昨晚都没有睡觉,因为知道有老师来招生,可以带她去念书。孩子叫妈妈去买书包,再把家里的纸订起来做本子,还把钢笔墨水灌得满满的,弄得整只手黑乎乎的。我想,他们不会说话、不会听,已经很艰难了,我们就该多给他们点东西。

  问:为了这些孩子,您还跑到上级部门去要经费?很难想象,一所地方特校的校长会有这样的勇气和智慧。

  黄:起初,学生住在教室,老师就住在办公楼。后来上级支持盖教师宿舍楼,所需的55万元资金也到位了。突然,有一天施工队发现地基下挖出来的都是烂泥,需要用水泥灌实垫高。这样又增加了30万元的资金缺口。我到处募捐,又去省里争取,最后还差20万元。我就带着教导主任和总务主任找到有关部门。最后,我们幸运地拿到了25万元,顺便还参观学习到了发达地区特校的先进经验。

  问:除了经费,还有没有遇到其它困难?

  黄:我不是特殊教育专业毕业的,没学过手语,很难与孩子们沟通。我们第一批学生招了28人,分为2个班,由4个泉州特师毕业的老师任教。我常向那4位老师学,前一天晚上当学生、学手语,第二天白天当老师、上思品课。连在家里炒菜时也想这事,结果把菜弄得一团糟,不得不重煮。甚至有时吃着饭会突然比起手语,弄得我爱人哭笑不得。

  问:刚才听到您多次提到了您爱人。我想他一定在背后默默承受了很多东西。

  黄:中午常有孩子找我,处理完工作往往要12点多才能回家。我爱人也比较忙,原来常常回家就有饭吃,后来午饭等到一两点吃也是常事。被逼无奈,原本不会做饭、洗衣的他,现在学会了,(笑)这也算支持我的工作。

  问:您儿子呢?他退伍之后好像也到学校来帮您了。

  黄:退伍之后,很多单位都想要他。但他自己找到教育局局长,说要到特校当保卫科科长。局长说这儿工资低,烟草、报社等那些好单位要你,干嘛不去。儿子说,第一,学校安全保卫很重要,他不要让这里的学生出任何差错;第二,他知道妈妈心里其实还是很想他的,他想留在妈妈身边。

  后来,学校缺一个驾驶员,经费又短缺。他在部队学过开车,我就让他兼两份工作。有人笑他傻,做两份工作拿一份工资,他说:“谁让我妈妈是校长呢!”

  问:为了一些事,人是可以不计后果、不计回报地去付出的,比如您的事业。但当创业遇到一些委屈和难事时,您会怎么办?

  黄:会偷偷地哭,毕竟我也是人。每次受到委屈,我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偷偷哭上半天。有时,我一边哭一边把儿子入伍时留给我的信拿出来看,对自己说:“儿子都做这样的牺牲了,这点委屈你还受不了?”每次取得成绩时我也看,记住儿子对我的支持。这封信,我已经随身带了19年。

  “每当想放弃时,总有一种东西触动着我。谁让我是他们的‘校长妈妈’呢?”

  从没特教经验的黄金莲开始了办学。分类教学,德育教育,办智障高中班,每当有点烦时,她就想想那些可爱的孩子们。

  问:对于一个女性来说,37岁正是职业稳定的时候,也是职业的高峰期。但是,您在37岁时才到了特殊教育这个完全陌生的领域,还要主持工作,不累吗?

  黄:说实话,我有三次想打退堂鼓。

  第一次是刚来这里,看到一片荒地,我决定吃完午饭就打电话辞职。中午,和几位年轻老师边吃方便面边聊天,问她们为什么学特师专业。她们说,学这个能为残疾人做一点好事。我一愣,比我更小的都想做好事,我遇到困难就被吓倒啦?

  第二次是把学生招进来后,他们整天伊伊呀呀地比划,我看不懂,觉得没法胜任。有一天,我在办公室拖地板,一些孩子就过来抢走拖把帮我干。我心想,昨天我才批评他们,今天他们却还来帮我,这些小孩这么乖、这么可爱,我有委屈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第三次,我们的小孩因为不懂事,从学校旁别人承包的橘林中采了很多橘子,结果对方找上门来。我们只好赔了100元,当时每月工资才一两百元呢。我着急,为这些孩子的教育大伤脑筋。教孩子认几个字容易,但道德问题怎么教?实在是太难太难了,不想干了!

  正要辞职时,一个孩子过来,把妈妈买给他的生日蛋糕给我吃。我说不要,蛋糕是你妈妈给你吃的。他比划着告诉我:“你就是我妈妈。”我一下又被感动了。

  问:每一次想离开时,总会有一些东西触动了您。

  黄:是的,触动。后来,2008年3月,组织上出于关心,让我担任市残联副理事长、党组成员。他们要调我过去,我不愿意。他们问,那边的行政级别升了一级,为什么不去?我说我离不开这些孩子。现在,虽然我也要承担残联的一些工作,但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学校。这些孩子把我当做他们的妈妈,我还忍心走吗?

  问:所有的孩子都喊您“校长妈妈”吗?

  黄:是。家里的妈妈不在身边,孩子有困难,如缝扣子、补衣服等都会拿到我家去。我跟他们说,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校长妈妈”。

  问:去年9月,学校开始招收智障生了,这又是一个新挑战吧?

  黄:我们1992年招收聋哑生,1995年招收盲生,智障生一直只是在各地随班就读,读到初中就没地方可读了。于是我就向教育局提出办智障高中班。

  智障生更难管理。他们虽然十七八岁,但思想也许只停留在三五岁。我交代所有老师,要把智障高中生当成小孩子,即使犯了错也要耐心劝导。另外,智障生好奇心大,如看到窗户就可能会爬上爬下,安全问题更加突出。为此,我们安排生管老师住在他们的隔壁,随时予以关注。

  去年9月,我在北京开完表彰会就赶紧返回学校,原本统一安排到上海看世博,但我只能放弃。因为9月13号是首届智障高中班开学,我一定要孩子们在第一天看到我,给他们留一个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