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我,但请铭记“山区特教”

首页 > 教育新闻 > 新闻阅读存档/1970-01-0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问:听说您还和智障生一起住?

  黄:为方便管理,我和我爱人商量,从教工套间宿舍搬到学生宿舍三楼跟智障生一起住。他们跟普通孩子不一样,有时情绪急躁了,就吵着想妈妈、要回家,所以我想在他们身边,随时了解他们的变化。我在厨房外面开了个客厅,家长和孩子们上来了都可以和我聊天。

  比如有一个孩子,睡觉时非要有妈妈哄着。他曾经不让家长回家,说:“妈妈回去了,晚上睡觉谁给我做妈妈?”我知道后就说:“学校里,我是你妈妈,晚上你可以抱着我睡觉。”从那以后,每晚为了让他安然入睡,我都要到楼下让他抱一下。

  有人问,你现在搬到了学生中间,会不会被闹得烦?我说,有时很烦,但谁叫我是他们的“校长妈妈”呢?我不让他烦,他找谁烦?实在太累,我就说我先休息几分钟,校长妈妈今天很多事没想出来。他们会问:“做作业是吗?我帮你做!”“做数学是吗?几加几?你烦什么?”再烦也会被逗笑了。

  问:在您这么悉心的照顾下,他们的发展一定很不错吧?

  黄:我们采取盲生、聋生分类教学,还开了美术、手工等10个职教班。盲生、聋生毕业时都供不应求,社会对我们的学生也很满意,他们可以进厂务工、升学深造或干个体户。总之,我们学校始终朝着“教育、康复、就业”三位一体的办学目标努力。

  问:我们还发现,有不少孩子还加入了志愿者、文明劝导队。虽然他们自己不太方便,但很懂得帮助别人。

  黄:每年“六一”儿童节、助残日,许多社会爱心人士都来看望同学,捐款捐物。我们教育学生,社会这么有爱心,我们不能只要别人来帮助,我们也应该帮助别人。

  所以我们很重视道德教育。盲生看不见,聋生就会帮他撑雨伞、提水、扫地,大同学帮小同学,男同学帮女同学。我们的教师党员也走出去为社会服务,让孩子看到老师帮居民摸脉、量血压、缝纫、按摩,他们也会效仿。后来,学生志愿者会有组织地到福利院去,帮助孤寡老人洗衣服、搞卫生,还表演节目给他们看。

  “选择到山区做特殊教育,你就是来奉献的。如果想享受,请别来了。”

  四年后,黄金莲即将退休。她说,她留恋学校的一砖一瓦,也希望在退休之前能完成三件事情。

  问:您现在被树立为教书育人的典型了。您自己觉得,您比别人“典型”在什么地方?

  黄:可能是私心少一些,付出的多一些。我爱人对我也是这个评价——不管对家人还是外人,考虑别人的时候总比考虑自己多,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让别人吃亏。从小我就习惯做一个大姐姐,在家怎么爱护弟弟妹妹,在学校我就怎么爱护我的老师、学生。

  问:现在很多媒体都在宣传您。处于光环之中的您,怎么看待这些报道?

  黄:这个职业是我选的,我就要去做,而且也只是做了一些很平常很平常的事情。其实,如果是别人来当校长,看到这样的环境、如此可爱的孩子,他们肯定也会这样做。事实上,媒体让我压力很大,我只有变压力为动力。现在就希望能在退休前多做些事,为我的山区特教事业画上圆满的句号。

  问:具体是完成哪些事?我们知道,再过4年,您就要告别40多年的教师职业了。

  黄:智障高中班已经办起来了,3年后,我最大的任务,就是如何为首届智障毕业生联系、安排就业。如果首届学生就业没安顿好,家长可能会失去信心,这也会影响以后这一类孩子的发展,下一届就很难招生了。

  第二是要扩大学校的活动区域。我们现在有了教学区、生活区,康复综合楼年底也会竣工。但盖楼占用了我们的活动区,所以我想再跟市里争取些地盘,搞个300米的塑胶跑道,再盖一栋室内体育馆。

  第三件事是成立特教研究中心。我们学校现在有了一些知名度,希望能起到龙头作用,把周围县区的特校带动起来,互学互助。他们可以到我校听课,我们也可以送教下乡,这样大家就能看到彼此的区别和差距,共同进步。

  问:那您退休之后的打算呢?

  黄:这个学校就像自己的家,总是有着很深的感情的,我会常回学校看一看、走一走,希望学校能越办越好。如果学校还需要我,我也会责无旁贷,永远贡献我的那一份力量。

  另外,讲一句很私心的话,我希望能好好培养我的孙子。我当时为了搞好学校,让儿子失去了太多太多,很对不起他。孙子现在读幼儿园,我退休时他念小学。那时,我有时间了,是时候弥补一下家庭了。

  问:有没有想过,退休之后,这儿的孩子可能还是会离不开您?

  黄:有。毕竟,我是孩子们的“校长妈妈”,这儿的一草一木都是我们种起来的。有人问,你获得这么多荣誉,最喜欢的是哪一个?我说最喜欢“校长妈妈”的称号。他问,这是哪一级组织评的?我自豪地说,是家长和学生评给我的,是社会评给我的。

  问:回顾这些经历,可以说,山区特教事业改变了您的心态、思维和人生轨迹。您觉得,在担任特校校长后,自己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黄:(脱口而出)没脾气了。以前当学区校长,为了工作我有时一着急会大声说话、拍桌子,但现在不会了,因为我必须时刻去爱这些学生,用爱解决一切事情。孩子和老师有多大的错,对他们也凶不起来,我也像是变了一个人。

  其实,做特教教师最重要的就是心灵美。说起来很容易,但做起来并不容易。我们学校每个老师对学生都要笑脸相迎、轻声细语。因为说话太大声,盲生会说你凶他,聋生会觉得老师在吵架。老师都不团结,孩子怎么团结?只有老师真正付出了爱,他们才会亲近你,拿你当“妈妈”。

  问:明年就是建校20周年了,山区特教总需要传承者的。您希望,接过接力棒的是怎样的人?

  黄:“三心二意”的人——爱心、耐心、信心,诚意、愿意。其实,爱心刚开始都会有,但时间长了可能会腻烦,所以得有耐心。就像排文艺节目,普通学校两三天就能排好,但我们可能要排三四个月。此外对我们的教育要有信心,相信能教好。还有,必须诚心诚意,真心愿意献身特教事业。不少老师刚来时和我当初一样,也许受不了,想调动,但时间长了就会被学校的奉献气氛感染,慢慢被融化了。要记住,你选择到山区从事特殊教育工作,就是来奉献的。如果想享受,对不起,请别来了。(本版照片均由本报记者张学军摄)

  

记者手记:“校长妈妈”的辫子

  ■徐梦楠 卢义杰

  但凡出现黄金莲的新闻照片,都有“经典”的一景:无论是与学生在一起,抑或是受到各级领导接见,黄金莲的发型永远是一根麻花辫子,辫尾扎着一朵绢花,整根辫子安静地停靠在右肩上。见到她本人前,一个疑问在我们心头挥之不去——这位被学生称作“校长妈妈”的女校长,为何对这个发型如此情有独钟?

  我们得到了答案:这根辫子和学生有关。黄金莲说,虽然盲生看不到她,但他们只要摸到这根辫子,就知道是“校长妈妈”来了。有一次,黄金莲洗完头后将头发盘起,一位盲生来找她,一时摸不到她的辫子,就哭了起来。“我问他为什么哭,他说,妈妈是有辫子的,我现在摸不到你的辫子,你不做我的妈妈了……”黄金莲听完,急忙把辫子编好,盲生才破涕为笑。从那以后,只要有一个学生觉得她不像“校长妈妈”,她就赶紧把辫子留下来,这一留就留了十几年。

  也正是这根辫子带我们走进了这位“全国教书育人楷模”的内心世界。此刻,她“鲜活”起来了,不再是被塑造出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而是有着正常思维、逻辑和血肉之躯的人、女人。

  真正的爱,就藏在细节之中。辫子之爱已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自然而然,成为习惯,也成为盲生的精神依托和她本人的标识。前不久,张艺谋《印象大红袍》创作团队的一位总监制帮三明市教育局编排一部音乐剧,主题就是反映黄金莲的真实事迹。分析人物角色时他就说:“你们黄校长有什么特点?辫子就是她的特点,展现了非常朴素、典型的传统妇女形象。”

  在舆论的轮番轰炸中,大家看到的黄金莲是谁?一个“铁娘子”:敢北上讨经费盖大楼,也敢四处拯救被拐骗的孩子;一位“狠妈妈”:为了办学,将15岁的儿子扔进部队,还因为招收山区聋哑女孩而违背了送子入伍的诺言。纯粹的道德语境之下,她被赋予了太多无私、高尚的词汇和逻辑。但是,只要肯端详那根辫子、那朵绢花,只要肯用平等的对话取代仰视,你就能明白:一路走来,这位女性的伟大之中掺杂了多少不舍与心疼!

  黄金莲,她先是一位女性、一位妻子、一位母亲,之后才是一名教育者、一名楷模。她是值得学习的榜样:37岁选择从事陌生的特殊教育,从无到有建起了一所山区特校,这必定需要创业的激情、工作的方法和不计回报的付出。与此同时,她也是一个有感情的正常人,在多种角色的冲突、权衡中,她都最终做出符合道德逻辑及判断的行为。这样理解,就能更好地读懂真实、感人的黄金莲,就能更好地向她学习。

  麒麟山下,路过三明特殊教育学校的车辆和行人来来往往,校门开开合合,工作人员、慰问人士进进出出。校门口,悬有一条红底白字的横幅:“祝好人一生平安”。敦厚的大山之中,“好人”二字或许是对一个人最实在的褒奖,因为无需时刻把奉献、无私等词语挂在嘴边。我们期待大家把黄金莲还原成一个有血有肉的黄金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