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吉林:长大的儿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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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吉林(资料图片)

  ■本报记者 王珺

  走出位于南通老街官地街的家,穿过弯弯曲曲的里弄,在街上遇见的人都用南通话唤她“李老师”,她也用南通话同这些阿婆、阿姨们亲切地打招呼。

  经过天宁寺,路过南通中学,拐几个弯,过一条马路,就到了她已工作了50多年的南通师范第二附属小学。这条路她走了50多年,路边的风景不断变换,她亦从18岁的“老师姐姐”变成了年逾七旬的“老师奶奶”。

  街市热闹,她却极少流连,而常常沉醉于某个问题的思考中。就如她当教师、搞情境教育研究,几十年来从不左顾右盼,因为她“坚信自己的选择”。

  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第七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主席团成员,中国教育学会副会长,全国小学语文教学研究会及中国教育实验研究会副会长……

  荣誉的光环照亮了李吉林的名字,李吉林却更愿意别人叫她“长大的儿童”。

  写诗

  李吉林说:“其实教师也是诗人,教师的诗是写在学生心田里的明天的诗。”

  有一年,两只小鸟飞进了李吉林家的院子,看着它们飞来飞去,衔着树枝枯草在树的枝叶间搭窝造房,已经当了奶奶的李吉林如孩子般兴奋。她不断提醒小孙子,从树下走过一定要轻一点,千万别惊动了小鸟。她满怀童心地憧憬着:“让它们在这小小的庭院里安家落户,我们的家,不就成了小鸟的家吗!”

  让我们将时间的指针回拨再回拨。初三暑假,李吉林报考了南通女子师范学校,当时的班主任李传椿对她说:“考师范,当教师,很好。要知道,教师,也是诗人。”

  怀着这颗诗心,她渴望用情感扇动想象的翅膀,让孩子的思维飞起来,让孩子的心儿飞起来,让他们快乐地飞向美的、智慧的、无限光明的童话般的王国。从毫无经验的新教师到在语文教学领域崭露头角的青年教师,李吉林教师生涯的第一个十年像一支节奏明快的圆舞曲,有秋的愁思,但更多的却是春的遐想。

  憧憬的诗句没有写下多久,阴霾就遮盖了天空。1966年,伴随着那场灾难性浩劫的开始,李吉林也一夜间成了“小学里的反动学术权威”,凄风苦雨下早已没有了写诗的心情与环境。然而,习惯了向上的灵魂是不甘于沉沦的。她常默念着三句话砥砺自己:第一句是普希金的“心憧憬着未来”,第二句是高尔基的“我从小就是在和周围的环境不断斗争中长大的”,第三句是毛泽东的“人是应该有点精神的”。在那个无诗的年代,这些话就成了她写在心里的诗。

  当阴霾散去,雨过天晴,李吉林虽已年届不惑,却倍感精神焕发。铺开白纸,她决意重新写一首诗。也许她并未料到,这将是一首辉煌的教育诗。

  1978年暑假,一直教中高年级的李吉林带着改革的热情向校长请求从一年级教起。

  当时普遍单调、呆板、低效的课堂令她忧心忡忡。结合自己20年来的教学实践和对孩子心理发展的研究,她大胆改变了低年级语文教学以识字为主的传统方法,从一年级上学期就进行大量的“说一句话”的训练,3个月后开始“口头作文”,下学期进行每天“写一句话”的训练,二年级就开始写命题作文和观察日记。适当增加学习的难度,满足了小学生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使他们的智力得到了较好的发展。

  从外语教学的情景训练中得到启示,又从中国古代文论“意境说”中汲取营养,以实践为土壤,探索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情景交融的教学模式。“情境教学”的萌芽看似偶然,其实隐藏着必然,其产生和发展是与李吉林的课堂实验、理论学习相生相伴的。

  2008年,李吉林首届实验班的学生们从四面八方汇聚南通,为老师庆祝从教50周年纪念日。那天,走进李老师家的客厅,他们惊喜地看到,长条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他们小学时的作文本。

  他们不会忘记,跟随李老师在开满野花的小河畔寻找蒲公英的清晨,他们也不会忘记,李老师带领大家在濠河边吃着月饼赏月的夜晚。然而,他们未必知道,为了优选环境,从学校北边的田野、小沟渠到孝光塔、城南的公园桥畔,都留下了李老师的足迹。他们未必知道,当找到理想的秋天田野典型场景时,李老师何等兴奋,她恨不得见人就说:“哎,我找到了,明天成了!”

  现在,他们明白了,李老师用辛勤的付出为他们带来快乐的体验,这种体验将观察、思维、想象相结合,进而激发情感,触发语言表达的动机。现在,他们为当年的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怕作文甚至爱上作文这个问题找到了答案。

  没错,李吉林的班上没有学生再惧怕作文。有个男生在日记里写道:“今天我病了,想到李老师要讲评作文,我听不到了,心里怪难受的。”连李吉林也感动不已,原来作文真会达到一种“高兴地鸣发内心的感受”、“不容自遏地说”的境界。1980年春天,李吉林带的这个班出版了一本《小学生观察日记》,她用每人的5元稿费,帮他们买了白球鞋。

  二年级下学期,李吉林在作文课上带领学生观察小鸭子,当王许成作为老师的小助手,用事先准备好的饭粒和蚯蚓在全班同学面前喂鸭子时,同学们都有些吃惊——他是个落后的孩子,怎么能做这么有趣的事情?而“留级生”王许成也感受着不曾有过的骄傲和自豪。

  这个脸色黄黑,父母住在乡下,平时跟着奶奶生活的男孩看上去是个与集体有距离感的孩子。为了让他丢掉留过两次级的“包袱”,尽快赶上同学们的脚步,李吉林在他进班之前就给班里的学生打了“预防针”:“他比我们大两岁,是我们的大哥哥。”并想方设法把他的成绩提上去,让他感觉“我也行”:容易的问题请他回答;观察日记写得错别字连篇,却表扬他“完成了作业,很好”;在作文中会用“挽着奶奶的胳膊”表达亲情,就在那行字下用红笔画圈并在班上热情地表扬他的进步……

  在李吉林看来,学生都是平等的,对这样的孩子更要注意培养自尊感和自信心。在李吉林的鼓励、赞赏中,王许成越来越自信了,成绩也有了很大提高。

  看到有些学生的家长下岗,曾经也是穷孩子的李吉林担心这些孩子的心理会受到影响,产生自卑情绪,就悄悄地通知了学校里100个“特困生”,给他们讲自己童年的故事,并用刚得的奖金为他们每人订了一年《百家作文》杂志,并在春节前送给他们大礼包。

  她以教师特有的洞察力关注着每一个孩子,为他们提供情感的支撑。

  她说:“诗人是令人羡慕的,其实教师也是用心血在写诗,那是写在学生心田里的明天的诗。”

  求索

  李吉林说:“对儿童的爱使我不怕吃苦、不怕麻烦,意志使我体验到作为人的一种力量。”

  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早一点给含辛茹苦的母亲带来安定的生活,以优异成绩从南通女子师范毕业的李吉林放弃了考大学的机会,于1956年秋走进女师附小(后更名为南通师范第二附属小学),成为一名小学语文教师。

  她本是爱玩的,篮球、排球、羽毛球,样样喜欢,但“当老师,就当好老师,当孩子喜欢的老师”,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她索性搬到学校来住。每天清晨5点半起床,在荷花池旁读诗、背诗;晚上吃完饭便埋首于灯下,读教育理论书籍。她用冷水浴锻炼自己的意志和体格,即使是数九寒天,盆边上的水都结了冰,她也照样坚持。

  1958年,初尝教师幸福滋味的李吉林受江苏省教育厅之邀到南京编教材,结识了两位搞文学评论的专家,他们的学识令她仰慕,也更坚定了她读书学习的信念。她向他们借了许多文学名著,利用晚上、星期天的时间津津有味地读着,在她眼中,书里的世界比南京街头的霓虹灯更绚烂夺目。

  1978年初秋,当她得知自己受邀携论文参加江苏省教育学会成立大会,便开始思考写什么的问题。结合自己的教学实践,她首先想到小学语文教师是可以把孩子教聪明的,便决定围绕这点来写。恰在此时,她从《光明日报》上读到一篇有关“发展儿童智力”的文章,这给她的论题增加了一定的理论支撑。从一位老师那儿借来一本薄薄的《小学生心理特点》,她便如获至宝,细心研读、摘抄。

  “我觉得自己就如同最常见的丝瓜、扁豆,它们是可以攀援向上的,但是需要棚架的支撑,没有支撑,只能趴在地上,不可能向上攀去,也就结不起多少果实来。此时我产生了用理论支撑我的经验世界的想法。”改革的迫切心情催生了她学习理论的动力,文学的、心理学的、教育学的、美学的、教学论的,中国的、外国的,甚至古代的,各类书籍她都尽力去读。寒暑假,她谢绝一次次外出疗养的邀请,利用相对集中的空余时间读书。她的许多感受、认识、主张、思想,便来自这种热切而认真的学习和思考。

  在徒弟丁伟的眼里,李吉林是个学习家,从不惮于向名人大家请教。

  1980年秋天,李吉林在一次会议上结识了《给教师的建议》的译者杜殿坤。当时杜教授鼓励她“应该形成自己的小学语文教学体系。”此后每次去上海,她都会去拜访杜教授。“杜老师的谈话中总是强调儿童发展,所以我逐渐形成了‘一切为了儿童发展’的理念”。他指导李吉林将情境教学发展为一种“发展性的教学”。在1986年完成的《情境教学实验和研究》一书中,李吉林将“情境教学与儿童发展的关系”作为一章进行阐述。

  杜殿坤常向李吉林介绍一些国外的教改前沿信息,读了杜推荐的有关“场论”的文章,李吉林的思想便不断发酵,悟出自己在课堂上创设的情境实际上就是一个“场”,以此为认识基础,经过十年的研究和实践感悟,1996年提出情境教育基本原理之一的“心理场整合原理”。

  向书本学习、向专家学习、向实践学习,李吉林不仅读,而且写,她写随笔、散文,写论文、专著……厚重的理论成果渐渐成为这位在教改路上孜孜求索的小学教师站在讲台上的独特背景。

  令人惊叹的是,这些文章大多是李吉林50岁以后写的。“那时候写文章,也不知道要评职称,只是觉得工作做一段,就应该总结。”为了写这些文章,她常常夜以继日,有时连春节也不休息。夏天,家里没空调,就搬个小凳子,坐到门口有风的地方写;冬天脚冷就用玻璃瓶灌上热水放到盒子里暖脚。

  李吉林说:“对儿童的爱使我不怕吃苦、不怕麻烦,意志使我体验到作为人的一种力量。”

  在这种自觉的钻研中,情境教学的理论体系得以不断完善,面对新世纪基础教育的挑战,李吉林又大胆提出了情境教育的构想。

  播种

  “我不是农民,却是播种者。”这是李吉林的自我定位。

  “我不是农民,却是播种者。”这是李吉林的自我定位。

   “我1978年入学,是李老师教改实验班的第一届学生。”唐颖颖和班中的许多同学一样,至今还记得李老师当年教给他们的儿歌,以及跟着李老师到野外找春天的情景。她自己也说不清梦想的种子是什么时候埋下的,但因为“喜欢孩子,喜欢像李老师一样做个教师”,从南通中学毕业,尽管考过了重点中学的分数线,她还是选择了南通师范。1989年,她回到母校通师二附小当了一名教师,并于第二年进入学校成立的青年教师培训中心,幸运地成为李老师的第一批徒弟。

  教育是薪火相传的事业,李吉林以教育家的远见卓识提出“建设跨世纪优秀教师群体”的构想,1990年春,江苏省第一个以学校为基地的青年教师培训中心成立了。

  现在已是南通市一所小学副校长的张洪涛当年是个贪玩、调皮的男教师。“参加培训的最初两年,因为‘野’惯了,我常常交不齐李老师布置的作业,但没想到李老师不仅没有批评我这个‘后进生’,而且表扬我已经交的一些作业。”培训进入第三年,李吉林还提议他担任培训中心的班长,使他感受到,李老师不但能充分认识儿童,对青年教师也无比了解,“她从不用行政手段强迫大家做什么,大家却都自觉自愿地认真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