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人者”陈垣

首页 > 教育新闻 > 教育杂谈/1970-01-0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不拘一格降人才”是陈垣为辅仁揽贤的法宝,陈垣选拔人才,不因循守旧,没有门户之见,兼容并包,唯才是举,唯才是用。

  “中学生”启功“三出两进”辅仁的故事为人熟知。启功曾说,在他一生当中,有幸遇到好几位恩师,但“终生的大恩师”只有一位,就是陈垣先生。如启功般,只受过旧学教育,没有进过现代大学,甚至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自学成才的辅仁教授并不鲜见。

  现代著名目录学家、古典文献学家余嘉锡就是其中一位。他被陈垣发现并延聘为辅仁教授就有一个小故事。当时,陈垣在北大历史系兼课,发现课堂上一位名叫余逊的学生作业甚精,一经询问才知其家学渊源。陈垣爱才如命的“嗜好”立即发作,经过多方辗转,1930年,陈垣终于聘得余逊的父亲、在湖南老宅设馆授徒的余嘉锡为辅仁讲师,并不到一年升任其为教授,这在当时成为京城一段奇谈。与余嘉锡经历相仿的还有伦明、于省吾、唐兰、溥雪斋、陆开钧等一批旧学先贤。

  据统计,1925年—1948年,辅仁聘请了总计950名教员,其中不乏语言学大师刘复、沈兼士,金石学家马衡,历史学家邓之诚,语言学家魏建功、陆宗达、罗常培等一批声名远播的大师。曾担任校长秘书的台静农曾说:“因为援庵先生久居北平,结识的学人多,一旦有机会,他就将他们推荐出来。”

  然而,陈垣并不是见“贤”就揽。1933年,陈垣的高足蔡尚思曾有意在辅仁执教,开设哲学史等课程,陈垣回信说,辅仁史学系所缺的是“断代史教员”,直言弟子不太适合来辅仁执教。

  他重视基础教学,开设了在史学界开风气的两门课程——“史学名著选读”、“中国名著评论”。这两门课程对于文科研究者而言,就如同打开学习历史大门的两把钥匙。90年后的今天,国内历史教育界依然在开设这被奉为经典的“两课”。

  他对教师教学态度要求之严格,也让当下校长难以企及。启功曾回忆起陈垣对他耳提面命的九条“上课守则”,第一条就是:一个人站在讲台上要有一个样子,和学生的脸是对立的,但感情不可对立。“板书每行四五字,绝不写到黑板下框处,怕后边坐的学生看不见。”陈垣对教学的细致认真,从上课板书这样的细节,可见一斑。启功说:“老校长教导我的样子,我现在蘸着眼泪也能画出来。”

  陈垣还把西方大学的教学方法带到辅仁,对学生要求极为苛刻。受业弟子董鼐曾回忆说:“每次上课,必指定看十多本参考书,只这一手儿,就把系内学生逼得鸡飞狗跳了;何况考试时,他绝不按牌理出牌,所出的题目,都是课外的,没浏览过参考书,拿起考卷,必然不知所云。”因此,不少学生中途被淘汰。在学界传为佳话的陈门四翰林“南书房四行走”——余逊、柴德赓、启功、周祖谟,就是在如此严格的要求下,成为各自领域的大家。

  陈垣培育的人才可谓精英辈出,有科学家、实业家、社会活动家、政治家,但大部分学生还都是接过了“援庵先生”的教鞭,从事教育工作。仅以历史学家为例,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全国各著名大学历史学的系主任,几乎都是他的学生。大家在一起开学科研讨会,就如同“师门聚会”。

  许多年后,有关大学“校长职业化”、“去行政化”、“教授治校”等讨论如火如荼之时,回望陈垣“甩手”校长的治校之道,其中“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哲意不禁让人感慨。

  2002年,有两座铜像在北京师范大学同时落成,一座是孔子,一座是老校长陈垣。他们在地理位置上一东一西,彼此相望,在教育史书上一古一今,彼此相守。

  印象:祖父的家书“函授”

  ■陈智超 口述 祁雪晶 采访整理  

 “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是祖父援庵先生教育子女的准则。他常说“教”和“育”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教”就是有人教,“育”就是“熏育”,不是教,而是在一种环境氛围里自然养成。

  我祖父援庵先生有子女十一人,在他的影响下,除早年去世的两位外,全都从事教育工作,有大学教授、中学校长、中学教员,还有图书馆员。

  我父亲陈乐素与我都是研究历史的,陈氏一门连续三代成为史学家,在学界传为美谈,实际上祖父从未刻意培育“接班人”,在我看来,不管是祖父对父亲,还是父亲对我,都从未提过自己的孩子应学习历史,之所以三代人都走上史学研究之路,可以用6个字概括:第一是“开明”,第二是“启发”,第三是“责任”,可以说纯粹依赖开明家风的鼓励和长辈的启发。

  对我父亲,祖父以引导为主。父亲7岁的时候,祖父用《三国演义》给他做学习文史的启蒙读物,让他把每一回第一次出现的人名和地名写在书眉上,还要记熟。等到父亲大一点的时候,就让我父亲帮他抄写一些相关历史资料,通过这样的办法培养他的兴趣和读书方法。

  我父亲在成长过程中并没有太多当面接受祖父教诲的机会,我亦如此。更多时候,祖父是通过家书教育我们。在后人眼中,我们也有一个可以亲耳聆听祖父授业的“大学”——家书“函授”。

  祖父的家书,不外乎两个内容。一为惦念家人的关切之情,再者就是教育我们为人、为师、为学的道理,后者更甚。因为所言的道理都是他多年的切身体验,至今读起来还觉得真切。

  祖父在家书中多次传授自己的经验。他曾说:“教书之法,要充分预备,宁可备而不用,不可不备也。又对学生多夸奖,生其兴趣。……教书以诚恳为主,无论宽严,总要用心,使学生得益。”1939年,我父亲在香港一女子中学任教。那段时间祖父与父亲书信往来频繁,家书就成了祖父给父亲授课的“讲堂”。

  在这个特别的课堂上,大至教学理念、教学态度,小至备课、学生管理、课堂管理、课业批阅等细枝末节的事情,都有细致入微的指导。祖父常说对学生应多鼓励、多夸奖,要让学生产生兴趣,教学上出现问题,责任在于教师,而不在于学生。现在许多人教书教不好,总是责怪学生素质差,这是值得反思的。

  我父亲自1943年初到浙江大学任教后,祖父又针对大学教学提出了许多具体的指导意见:“教大学(要自己劳)与教中学(要对学生劳)不同,亦须注意”,“教书最好能教学相长,详人之所略,略人之所详,而后能出色。”在祖父的指导下,父亲在浙江大学的课程颇受学生喜爱,特别是具有陈门特色的“史源学实习”课。

  祖父在强调教学的同时,还对教研结合有诸多叮嘱。“教课之下,应自做文章,甚盼甚盼。”“‘舍己芸人’一语,幸切记。总要留一点日子为自己修养之地。”

  祖父对子女读书、做学问总是大力支持,他对父亲的教育,也随着父亲对我的教育沿承了下来。他对我们的教育主要是通过身教示范,在潜移默化中启发我们的自觉性。

  我选择学历史,也是受到父亲的启发。父亲写《宋史艺文志考证》,要先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在哪些地方提到《宋史艺文志》或《宋志》,父亲就让七八岁的我和二姐两个人去查,一人分一半,查出来就用红笔做记号,这是第一遍。第二遍让我们两人交换检查,如果发现了对方的错误,就给一个奖品。本来这是很枯燥的工作,由于有这样一种竞争,激发了我们的积极性。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启发、熏陶,培养了我对史学的兴趣。

  家书,在那个战乱纷飞、新思想萌发的年代,不仅反映出了祖父与父亲鸿儒间的探讨,也有父子之间的谈心。在这些家书中,祖父忽而是充满殷殷关爱的慈父,忽而是严谨认真、充满热爱和激情的良师。一句句教诲、一声声叮咛,无论对于专业学者、师者还是一个普通人,都有很深的启示。

  (陈智超系陈垣长孙,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

  

  对话:要反思什么是真正的会通中西

  ■通讯员 祁雪晶

  陈垣留给我们怎样的精神遗产?笔者就此走访了北京师范大学的两位学者——陈垣研究室主任周少川和教育学部教授孙邦华。

  笔者:从教育家的角度而言,你认为陈垣有什么独特的地方?

  孙邦华:就校长角色而言,陈垣既不像蔡元培那样是一个思想家型的大学校长,也不像张伯苓那样是一个管理者型的校长。前者用西方现代高等教育思想改造北京大学,后者事必躬亲,将管理艺术发挥到了极致。陈垣的教育理念体现在他教学、治校、为学、育人的方方面面。如大学教育必须坚持会通中西的办学宗旨;坚持以培养精英人才为目标和高标准要求;大学的学术研究也应该重质而不是重量,一流大学要有一流的学术研究水平及成果;大学管理者应该懂得“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对大学的影响重在精神力,不必做一个低层次的事务性校长。

  周少川:陈垣是一个伟大的教育家,他的教育理念、教育观经历了近一个世纪的流传依然历久弥新。他强调基础教育,尤其是国文教育,源自于他朴素的理念——中国文化是中国人的安身立命之本;他致力于能力培养,让教师、学生都动起手来,源自于教育家“知行合一”的信念;他重视学生德、智、体全面发展,重视师范教育更是一个教育家的本色体现。

  笔者:陈垣教育理念是否都沿承至今?

  周少川:谈起对陈垣理念的沿承,我重点说一些遗憾的地方。举一例,援庵先生开设的“史源学实习”课程,开始于1938年,在近代史学转型中发挥过重要作用。由于师资的问题,1948年后就不再开设此课了。1980年后,陈乐素先生子承父业,又开了这门课,其弟子也有零星地开了此门课程的,但在大多数高校的历史专业,都没有开设这门课程了。如今许多学者呼吁历史教学必须有“史源学实习”课,我个人也非常赞同这个呼声。实际上,陈垣其他很多理念也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很好地实现,所以我们有必要仔细梳理他的教育理念,以供后来者借鉴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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